第一章 论合宜感(第6/9页)

每一个人身上的各种官能,是他据以评论他人身上同一类官能的标准。我根据我的视觉评论你的视觉,根据我的听觉评论你的听觉,根据我的理智评论你的理智,根据我的怨恨或愤怒评论你的怨恨或愤怒,根据我的爱恋评论你的爱恋。我不但没有,也不可能有其他任何评论它们的方法。

第四节 续前节

我们在两种不同的情况下,根据他人的情感和我们的是否吻合,去评论他人的情感是否合宜:第一种情况是,引发情感的对象,被认为和我们自己,以及和我们想评论其情感的那个人,都没有任何特别的关系;第二种情况是,引发情感的对象,被认为对我们自己,或对我们想评论其情感的那个人,有某种特别的影响。

(1)被认为和我们自己,以及和我们想评论其情感的那个人,都没有任何特别关系的那些对象,每当他的情感完全和我们的一致时,我们便会认为他有品味、有见识。一处平原的美景,一座山峰的雄伟,一栋建筑的装饰,一幅画的意境,一篇论文的构思,第三者的品行,各个数量与数目之间的比例,宇宙大机器永远不断展现的各种不同的现象,以及这部机器当中赖以产生所有那些比例与现象的种种秘密的齿轮和弹簧;所有科学与文艺品味方面的一般题材,都是我们和我们的同伴一致认为和我们当中任何一方没有任何特殊关系的对象。我们双方都从同一观点考察它们,因此,我们无须借助于同情感,或者说,无须借助于那种产生同情感的易地而处的想像,以便对这些事物产生最完全一致的情感或感觉。尽管如此,如果我们仍时常对这些事物有不同的感觉,那也是由于我们的生活习惯不同,使得我们在面对这些复杂的事物时,对其中各个部分所给予的注意程度很容易有所不同,或是因为我们的心灵对于这些事物的感受能力,其敏锐的程度天生有所不同所致。

在这一类事物方面,当我们的同伴的那些情感和我们自己的一致时,如果所涉及的那些事物是显而易见的,甚至我们也许从未遇见过什么人对那些事物的感觉和我们有所不同,那么,虽然我们无疑会赞许同伴的那些情感,不过,我们似乎并不会因此而觉得他值得我们称赞或钦佩。但是,如果我们同伴的那些情感不仅和我们自己的一致,而且还领先并且引导我们自己的情感;如果他在形塑他的那些情感时,显然注意到许多被我们视而不见的情况,并且他也显然针对所有不同的方面,把那些情感调整到和它们的对象极为匹配的地步,那么,我们不仅会赞许他的那些情感,同时还会感到惊奇,并且对他的那些情感非比寻常与出乎意外的敏锐与包罗广泛感到讶异,觉得他似乎值得我们给予高度的钦佩与赞扬。由于混合了惊奇与讶异而更为强烈激动的赞许,正是应当被称为钦佩的那种感情,而鼓掌喝彩则是那种感情的自然表现。一个判断绝妙的美丽比极端丑陋的畸形较为可取的人或一个判断二乘二等于四的人所作出的决定,确实会被全世界的人所赞许,但显然不会有什么人钦佩他。让我们大感钦佩,觉得似乎应该给予鼓掌喝彩的,是能够辨别出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那种美丑差异的风雅人士,他们那种敏锐与细致的鉴赏能力;是能够轻而易举地解开与理顺最错综复杂与纠缠不清的各种比例关系的老练数学家,他那种广泛精确的理解能力;是科学与文艺界的那些大行家,是引导我们自己的情感,是才能高超与品味优越到让我们大感惊奇与讶异的那些人。所谓知性美所受到的赞扬,大部分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

也许有人会认为,最初打动我们,让我们觉得那些性质值得钦佩的,是那些性质的效用。毫无疑问的,效用方面的考虑,当我们定下心来注意它的时候,确实会赋予那些性质一个新的价值。然而,我们最初所以赞许某个人的判断,并不是因为那个判断有些什么用处,而是因为那个判断正当、准确、符合真理和事实;而且很显然的,我们所以将那些性质归属于那个判断,除了因为我们发现那个判断符合我们自己的判断之外,别无其他任何原因。同样的,某个品味最初所以获得赞许,也不是因为它有什么用处,而是因为它正当、优雅、丝毫不差地和它的对象相匹配。所有属于这一类的性质,它们的效用如何,显然是一个事后才有的想法,而不是最初引起我们赞许它们的原理。

(2)至于对我们自己,或对我们想评论其情感的那个人有特别影响的那些事物,双方要保持情感上的和谐一致,就比较困难,但同时也远远地比较重要。我的同伴自然不会以和我相同的观点,来看待我所遭遇到的不幸或我所受到的伤害。那些不幸或伤害对我的影响,显然切身得多。我们双方并不是像观看一幅画,或聆听一首诗,或研究某一派哲学体系那样,在相同的位置看待它们,所以,它们对我们个别的影响,便往往大不相同。在那些于我们双方都没有切身利害关系的事物上,即使我们双方缺乏一致的情感,我或许还能够轻易地予以宽容,但是,在于我有切身利害关系的事物上,譬如,我所遭遇到的不幸或我所受到的伤害,如果我们双方缺乏一致的情感,那要获得我的宽容就不是那么容易。即使你所藐视的那一幅画、或那一首诗、或甚至那一派哲学体系是我所推崇的,但我们双方为此而起口角争执的危险也不会很大。你我都不可能合理地和它们发生什么了不起的利害关系。对我们双方来说,它们全都应当是无关紧要的事物。所以,虽然我们的意见或许相反,但我们的情感仍然可以是近乎相同的。但是,在面对于我或于你有特别影响的那些事物时,情况就大为不同了。虽然在属于理论猜测范畴的事物方面,你的判断和我大相径庭,虽然在属于品味范畴的事物方面,你的情感和我大异其趣,但我还能够轻易地容忍这种差异对立;即使我心中不无气恼,但我仍然可以从和你的交谈中找到一些乐趣,即使交谈的主题正是我们有歧见的那些事物。但是,如果你对我所遇到的不幸没有一丝和我一样的感觉,或者你感觉到的悲伤和使我近乎失神的悲伤不成比例;如果你对我所蒙受的伤害没有愤慨的感觉,或者你的愤慨和几乎使我近乎发狂的愤怒不成比例,那我们就不再可能就这些主题进行交谈。于是,我们变成宛如冰炭,互不相容。我受不了你的相伴,而你同样也受不了我的作陪。你对我强烈的情感反应感到困惑与震惊,而我对你的冷漠无情与无动于衷则大感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