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断片(1865—1868) 第一章(第4/17页)

正是在这方面,目前还毫无成就

在我看来,这一切不是吉兆,也未可乐观——仿佛这个世界是生活在期待中,只等脚下的土地自动提供一切,它不想建设,而是浑浑噩噩,苟且度日。我不仅从人们忧心忡忡、布满皱纹的脸上看到这一点,害怕严肃的思想,回避对现状的各种分析,只想忙忙碌碌,陶醉在表面的成就中,这都是它的表现。老人甚至准备玩洋娃娃,“只要不致触及思想就好”。

时髦的止痛膏药是世界博览会。膏药与病痛一起构成了一种间歇性的热病,只是重心一会儿在这里,一会儿在那里。15一切都在移动,在水上、在陆地、在空中移动,花钱,赚钱,参观,厌倦,为了取得成功,生活变得更不舒服——什么成功?管它什么,成功就是成功。仿佛三四年中一切都取得了这么大的进步,仿佛有了铁路,一切就非得从这里搬到那里不可,房屋,机器,马厩,大炮,什么都运来运去,差点把花园和菜园也搬上火车……

……等展览会开厌了,于是又开始打仗,又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但求在天边不致再看到不祥的黑点……

2.旅途闲话和饮食店中的同胞情谊

“去安德马特还有位子吗?”

“也许还有。”

“是轻便长途马车吗?”

“也许是,您十点半来看看……”

我看看表——三点差一刻……我怨气冲天地坐在咖啡店门前的长凳上……人声嘈杂,行李在地上拖过,马被牵来牵去,毫无必要地把石板蹬得达达直响,饭店的堂倌在向旅客招揽生意,太太们在旅行袋里找东西……嘎吱嘎吱……一辆驿车驶走了……嘎吱嘎吱……又一辆驿车驶走了……广场空了,一切都运走了……天气闷热,阳光刺眼,石板白花花的,一只狗躺在广场中心,蓦地气呼呼地跳了起来,跑进阴影中。胖老板穿一件衬衫坐在咖啡店门口,不停地打瞌睡。来了一个卖鱼的女人。老板露出恶狠狠的神情问道:“鱼什么价钱?”卖鱼的讲了价钱。老板吆喝道:“混蛋!”女人也吆喝道:“土匪!”“滚开,臭婆娘!”“土匪,你想抢鱼不是?”“喂,三文提一磅,怎么样?”“贪心不足,让你不得好死!”老板拿了鱼,女人收了钱,和睦地分手了。这些咒骂只是一种公认的形式,跟寒暄差不多,我们已习以为常了。

狗继续睡大觉,老板送走了鱼,又打他的瞌睡,太阳热烘烘的,没法再坐下去。我走进咖啡店,拿了一张纸,想写点什么,但是写什么呢?……描写高山和深谷,花草和光秃秃的岩石——这一切在导游手册中早已有了……不如写些无中生有的事。随口胡扯——这是一种休息,谈天中的甜点、调料,只有理想主义者和爱好抽象思维的人才不喜欢……但是胡扯什么呢?……当然,最符合我们的爱国心理的题目是谈我们可爱的同胞们。他们到处有的是,尤其在高级旅馆里。

俄国人还是像从前一样极容易识别。尽管旅游者多如牛毛,先天存在的种族特征还是一目了然。在别人低声谈话的地方,俄国人却哇啦哇啦,在别人哇啦哇啦大声讲话的地方,俄国人又一言不发。他们扯开喉咙大笑,可是讲起笑话来却嘁嘁喳喳;他们跟堂馆一下子就成了老朋友,可是对那里的顾客却不理不睬。他们吃东西用刀;军人都像德国人,区别只是那个后脑勺显得特别傲慢,头发又短又硬,跟鬃毛似的;夫人们在火车和轮船上打扮得花枝招展,像英国女人在饭店等等地方一样。

图恩湖成了我们的高等旅游者汇集的地方。旅客登记簿好像是从《备忘手册》16上抄录的:大臣和巨头,形形色色的将军,甚至秘密警察的头子都有。官员们带着老婆孩子,在旅馆的花园里欣赏大自然的风光,在旅馆的餐厅里享受大自然的赏赐。英国夫人遇到英国夫人便问:“您是通过格米或格里姆塞尔17来的吧?”俄国夫人遇到俄国夫人便问:“您是住在少女旅馆或维多利亚旅馆吗?”英国夫人说:“那便是少女峰18!”俄国夫人则说:“那便是财政大臣赖特恩19!”……

“停靠二十分钟,停靠二十分钟……”

旅客们纷纷下车,拥进食堂,抢了座位,匆匆吃饭;虽说二十分钟,铁路站长必然占去你五六分钟,还用可怕的铃声来影响你的胃口,拼命叫喊:“快上车!”

进来一个穿黑衣服的高大太太和穿浅色衣服的丈夫,带着两个孩子……又进来一个神色腼腆、行动拘谨、穿得可怜的少女,手里提着各种包裹和箱子。她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角上,坐了下去——几乎就在我的旁边。眼睛犀利的堂倌发现了她,马上托着一盘烤牛肉,像老鹰一般飞也似的扑到她面前,问道:“您要什么菜?”她回答:“不要什么。”这时一个英国牧师正好喊他,他便朝他跑去……但是一分钟后,他又奔到她跟前,挥着餐巾,问她:“您要什么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