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莫斯科、彼得堡和诺夫哥罗德(1840—1847) 第三十二章(第3/5页)

我们常常坐在花园边上的一棵大椴树下促膝谈心,那时唯一遗憾的只是奥加辽夫不在。现在他回国了;1846年我们重游索科洛沃时,他也去了,格拉诺夫斯基整个夏季租了一套小厢房,奥加辽夫被安置在阁楼上,他下面是管房子的,一个失去了一只耳朵的海军少校。

尽管这样,过了两三星期,一种不明确的感觉在我心头诞生了,似乎我们的别墅生活并不美满,而且无法改善。凡是筹备过酒宴的人,都会为朋友们未来的欢乐预先感到高兴;后来客人到了,一切顺利,没有出乱子,可是预期的欢乐并未实现。只有当你不感到血液怎样在血管中流转,不想到心脏在怎样跳动的时候,生活才是轻快而美好的。如果每一个跳动都会在头脑中引起反应,那么眼看就要生病,和谐就要保不住了。

朋友们回国后的最初一段时期,大家沉醉在节日的欢乐和兴奋中;但这段时间还没过去,我的父亲病了。他的逝世,繁忙的事务,使我暂时忘记了理论问题。但在宁静的索科洛沃生活中,我们的分歧势必要表现在谈话中。

奥加辽夫与我四年未见,但在思想上我们仍是一致的。我们从不同的道路,经历了同样的阶段,最后又来到了一起。纳塔利娅也站在我们一边。我们那些严肃的、初看有些可怕的结论,并未使她胆怯,她赋予了它们一种特殊的诗的色彩。

争论越来越多,通过千百种方式反复出现。一天,我们在花园中用膳。格拉诺夫斯基读了《祖国纪事》上我论研究自然的一封信(记得是谈百科全书派的),感到非常满意。

“你赞许它的什么呢?”我问他。“除非是它的辞藻吧?它的内在意义你是不可能赞同的。”

“在思维科学上,”格拉诺夫斯基回答,“你的意见正如百科全书派的著作一样,是具有历史意义的。我喜欢你的文章,正因为我喜欢伏尔泰或狄德罗的作品;它们生动而尖锐地提出了问题,唤醒人们,推动他们前进。至于你观点中的一切片面性,我未敢苟同。难道现在还有人大谈伏尔泰的理论吗?”

“然而真理就没有一个标准吗?我们唤醒人们只是为了对他们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吗?”

我们的谈话继续了好久。最后我指出,科学的发展,它当前的状况,使我们不能不接受某些真理,不论我们愿意或不愿意;我们一旦认识了它们,它们就不再是历史的谜,而是不容置辩的确知的事实了,如欧几里得的原理,开普勒的定律,以及原因和作用、精神和物质的不可分割等等。

“这一切远不是必然的,”格拉诺夫斯基反对道,“所以,我永远不会接受你们那种枯燥冷漠的思想,把肉体和精神看作统一体,从而使灵魂不灭观念化为乌有。也许,你们不需要它,但是放弃这个信仰,对我来说牺牲太大了。我不能没有个体不灭的观念。”

“如果我们要什么马上就有什么,”我说,“像童话中间一样,可以使无变成有,那么实在太幸福了。”

“你想,格拉诺夫斯基,”奥加辽夫接口道,“这实际上是不敢面对灾难呢。”

“你们听我说,”格拉诺夫斯基回答道,脸色苍白,但仍装出无动于衷的样子,“我求求你们,别再跟我谈这些事情吧,有意思的话题多得很,何不谈谈它们,那有益得多,也有趣得多。”

“好吧,一切听便!”我说,感到脸色是冷淡的。奥加辽夫没有作声。我们大家彼此望了望,这目光已足够了;我们太亲密了,只要看到一点脸色,就足以充分了解对方的心思。沉默降临了,争论不再继续。纳塔利娅竭力掩饰,想挽回僵局。我们帮助了她。这种场合,孩子总是最好的救星,他们成了话题,大家在和睦的气氛中吃完了饭,如果这时有一个第三者走来,他什么也不会发觉……

饭后,奥加辽夫骑上了自己的“短剑”,我也跳上了老得跑不动的驽马“宪兵”。我们到了田野上,心情这么沉闷,仿佛有个亲人死了。这以前,奥加辽夫和我总以为我们还可调和,我们的友谊会把分歧像灰尘似的掸掉;但是最后那些话的声调和意义让我们看到了我们不愿看到的东西,那存在于我们之间的距离。这就是界线,就是极限,也就是书报审查制度所允许的范围!一路上,奥加辽夫和我都没有讲话。回到家中,我们伤心地摇摇头,异口同声地说:“看来我们又只剩下两人了!”

奥加辽夫坐上马车回莫斯科了。在路上,他写了一首小诗,我曾用它的句子作过题词。11

……忧伤和寂寞不能使我沮丧,

世上本无不散的筵席;

我把严峻的真理在友人间宣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