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育儿室和大学(1812—1834) 第七章

学业结束——席勒时期——风华正茂的青年时代和艺术家生活——圣西门主义和尼·波列沃伊

风暴还没有降临到我们身上,我就毕业了。这照例要忙一阵,开夜车,死记硬背,临时抱佛脚,囫囵吞枣,对考试的担忧超过了对科学的兴趣,反正是那一套。我写了一篇关于天文学的论文,争取金牌奖,得了银牌奖。我相信,这篇论文我现在一定看不懂,也不懂它为什么值一块银牌

直到现在我有时还会做梦,梦见我在学校读书,正要参加考试,心里直发慌,琢磨我忘了多少,想这次一定考不及格……我一惊,醒来了,打心里感到高兴,因为海洋与护照,年岁与签证,终于把我与大学隔开了,谁也不敢再来折磨我,给我打那讨厌的“一分”1了。真的,教授们得知这些年来我如此退步,一定会大吃一惊。这种事其实我已领教过一次。2

毕业考试后,教授们关起门来评定分数。我们给希望和疑虑弄得心神不定,三三两两在走廊和穿堂里徘徊。系委会中出来一个人,我们就奔过去探听自己的命运,但一直没有消息。最后,海曼出来了。

“恭喜您,”他对我说,“您现在是学士了。”

“还有谁?还有谁?”

“某某人,某某人。”

我一下子变得既伤心又快活;步出校门时,我觉得我与昨天不同,也与平时不同了。我离开了大学,离开了我们共同的家,我曾在那里度过了年轻而美好的四年;但另一方面,我感到欣慰,我的成熟已获得了公认,现在谁能不承认呢,我已经是学士啦。3

母校4!我多么感谢母校啊,毕业后我还一直以它的生命为生命,还与它生活在一起,每当我回忆起它,就觉得依依不舍,肃然起敬。它是不能责备我忘恩负义的,最低限度,我对它满怀着感激之情,这是与爱,与青年成长时期的光辉回忆不可分割的……现在我仍从遥远的异邦在向它祝福!

毕业后我们度过的一年,庄严地结束了我青年时代的第一阶段。这是友谊的酒筵的继续,是交换思想的、充满灵感和欢乐的一年……

这小小一群同窗学友毕业之后并未分散,仍保持着彼此的关怀和共同的憧憬,谁也没考虑物质状况和未来的生活安排。我不想在成年人中提倡这么做,但我非常重视青年人的这种气质。青年,只要还没有受到市侩习气的腐蚀,造成精神上的堕落,总是不切实际的,特别在一个年轻的国家中更是如此,因为那里向往的事太多,而如愿以偿的事又太少。再说,不切实际决不意味着自欺欺人;面向未来必然含有理想的成分。没有不切实际的气质,一切实际只能停滞不前,变成同一事物的枯燥反复。

奔放的热情有时胜过一切道德说教,更能防止真正的堕落。我还记得当时年轻人的纵酒狂饮,这种及时行乐难免也会越出分寸,但是我想不起在我们这些人中发生过任何不道德行为,我们没有一个人做过真正应该脸红的事,做过竭力想忘记和掩盖的事。一切都是公开的,而公开的事很少是见不得人的。一半或一半以上的心都厌恶游手好闲的放荡生活,自私自利的病态心理,因为它们只能产生肮脏的思想,助长罪恶的势力。

青年一代而没有青春的气息,这样的民族我认为是最可悲的;我们已经看到,单单岁数上年轻是不够的。德国大学生最荒谬幼稚的时期,也比法国和英国青年那种老气横秋的市侩作风好上一百倍;我觉得,美国十五岁的老成少年简直令人作呕。

法国的贵族有过光辉灿烂的青春,后来革命也有过自己的青春。那一切圣茹斯特5和奥什6,马尔索7和德穆兰,那些由卢梭的阴森诗篇哺育成长的英勇孩子,他们是真正的青年。革命是青年人干的;丹东8,罗伯斯比尔,甚至路易十六本人,都没有活过三十五岁。拿破仑使青年人成了传令兵;复辟时期更是“老年的复活”,它与青年是完全格格不入的,于是法国成了老年人的天下,实惠主义,即市侩精神抬头了。

法国最后一批青年是圣西门的信徒和法朗吉9的鼓吹者。但几个例外不足以改变法国青年庸碌平凡的性质。艾斯库斯和勒布拉10之所以自杀,正因为他们是青年而生活在老年的社会中。其余的人像落在岸上污泥中的鱼,拼命挣扎,最后,一部分人倒在街垒中,一部分人落到了耶稣会的钓钩上。

然而年龄总是要起作用的,因而大部分法国年轻人便用艺术家生涯来打发自己的青春年华,那就是,如果没有钱,就在小咖啡馆里讨生活,与拉丁区的小歌女鬼混,如果有钱,就在大咖啡厅中与交际花打交道。于是席勒时期变成了保尔·德·柯克11时期;在这时期,人们无所作为地迅速耗尽了精力、才能和青年时代的一切,完成了进商店当伙计的准备。艺术家阶段在他们的心灵深处只留下了一种欲望——金钱欲,未来的生命便整个儿呈献给了它,其他一切都不在话下。这些讲究实惠的人对国家大事、社会问题一笑置之,把女性看作玩物(这是多次征服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