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育儿室和大学(1812—1834) 第五章(第4/8页)

法兰克福日报》21,不过最后他只看本国报纸了。

看完报,他发现卡尔·伊万诺维奇·佐年贝格已站在他屋里。尼克十五岁时,卡尔·伊万诺维奇打算开店做买卖,但既无货物,又无顾客,他把勉强积攒的几个钱在这有利可图的买卖上花光之后,只得带着“莱伐尔22批发商人”的尊号停业。那时他已将近五十岁,本应安度晚年了,却仍得过无拘无束的飞鸟或十四岁的儿童的生活,这就是不知明天睡在哪里,吃什么。多亏我父亲对他有些好感,他便投奔了他;现在让我们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1830年,父亲又买了一幢住宅,它就在我家隔壁,比原来的大一些,好一些,还有花园。这房子本来属于罗斯托普钦娜伯爵夫人,即著名的费奥多尔·瓦西里耶维奇23的遗孀。我们迁居了。接着他又买了第三幢房子,虽然完全没有必要,但它们是毗连的。这两幢房屋都空关着,没有出租,因为怕失火(尽管房子是保了火险的),也怕房客吵闹;而且它们年久失修,将来总有一天非倒坍不可。无家可归的卡尔·伊万诺维奇得到我父亲同意,住进了其中一幢房子,但有一个条件:晚上十时以后不准开启大门——这是很容易遵守的,因为大门从来不关。木柴是买的,不是从我家的储藏室拿的(不过确实是向我家的马车夫买的)。他在我父亲手下担任一种特殊的差事,就是说早晨来一次,问一声有没有事要办,中午来吃饭,晚上没有宾客的时候再来一下,讲些故事和新闻供我父亲解闷。

卡尔·伊万诺维奇的任务虽然看来十分简单,我的父亲却把他捉弄得叫苦连天,以致这个可怜的莱伐尔人,尽管已习惯了一个没有钱、没有头脑、生得瘦小的麻脸德国佬可能遭遇的一切灾难,还是不能始终处之泰然。每隔一两年,受尽侮辱的卡尔·伊万诺维奇便宣称,他“绝对不能再忍受下去”,于是卷起铺盖走了。他购买和换进了各种小杂货,前往高加索,那些货物的完好和质量都是值得怀疑的。然而失败总是残忍地跟踪着他。有时在离顿河哥萨克区域不远的地方,他那匹瘦马倒毙了——他是驾了自己的马去梯弗里斯和列杜特-卡列的;有时他的货物失窃了一半;有时他的双轮板车翻了,倒在厄尔布鲁士山麓,车轮也断了,翻车时法国香水打破了瓶子,变得分文不值;有时又丢失了什么,等到他没有东西可丢的时候,他丢了自己的护照。通常过了十来个月,卡尔·伊万诺维奇又回来了,他老了些,憔悴了些,也更穷了,牙齿少了几颗,头发也更稀了。他带着一些杀臭虫和跳蚤的波斯药粉,褪色的丝绸,生锈的契尔克斯短剑,低声下气向我父亲求情,然后重新住进了那栋空房子,条件也照旧:替我父亲打杂,用自己的木柴生炉子。

卡尔·伊万诺维奇一来,父亲便要在一些小事上向他发动攻击。卡尔·伊万诺维奇向他请安,他欠欠身子,道了谢,便眉头一皱,想出了如下的问话:

“您这发蜡在哪儿买的?”

必须说明一下,卡尔·伊万诺维奇虽然是上帝创造的最丑陋的俗物,却风流多情,自命为洛弗莱斯24,穿得花花绿绿,戴着拳曲的金黄色假发。这一切当然早已成为我父亲评议讽刺的题材。

“在铁匠桥旁边包依斯店中买的。”卡尔·伊万诺维奇支支吾吾回答,身子俯前一些,把一条腿搁到另一条上,像准备自卫的人一样。

“这香味叫什么?”

“夜紫罗兰香。”卡尔·伊万诺维奇回答。

“您受骗了,紫罗兰的香味是柔和的,是一种清香;这个却有些刺鼻,不好闻,像涂在尸体上的防腐剂味道;我的神经太脆弱,受不了这种气味。劳驾叫人给我把花露水拿来。”

卡尔·伊万诺维奇赶紧亲自去拿花露水。

“别动,您还是叫别人拿为好,免得走得更近;我有些恶心,头都快晕了。”

卡尔·伊万诺维奇本来指望发蜡在女仆房中发挥作用的,现在不禁大为伤心。

房间里洒过花露水以后,父亲想起要办的事了:买法国的鼻烟,英国的泻盐,去看登报出售的马车(其实他并不想买)。卡尔·伊万诺维奇欣然从命,哈一哈腰走了,庆幸自己终于脱离苦海,可以等到吃午饭时再来领教了。

他走后,厨子来了。不论他买了什么,订了什么,父亲照例觉得太贵。

“唷,这么贵!是运到的货太少吗?”

“不错,老爷,”厨子回答,“路太坏了。”

“那么你应该知道,路没修好以前,我们就少买一些。”

这以后,他就在写字台前坐下,给庄园发通知和指示,算账,顺便骂我几句,接待大夫,但主要是跟他的听差吵嘴。这是全家首当其冲的受难者。他生得矮小,容易激动,性子急躁,肝火很旺,似乎是特地生来惹我父亲生气,让他教训的。他们之间每天重演的那些场面,可以编进任何一本喜剧,然而那都是一本正经进行的。我父亲完全知道,这个人他少不了,因此对他的粗鲁回答,常常不加理会,但也不放松对他的教训,尽管三十五年的努力并没有收效。从听差方面说,他本受不了这种生活,多亏他有办法自寻乐趣:午饭前他大多已有了醉意。这我父亲是知道的,但只限于转弯抹角规劝几句,例如劝他用黑面包蘸盐下酒,免得嘴里带伏特加酒味。尼基塔·安德烈耶维奇有个习惯,喝了酒上菜时,总要怪模怪样地立正行礼。父亲一看到这姿势,马上设法把他打发走,例如派他去问“理发师安东是不是已经搬了家”,同时用法语对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