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初次放艇(第4/5页)

这真是一副瞬息万变、惊心动魄的景象!无所不能的大海广阔无垠,波涛汹涌,发出澎湃而空洞的嚎叫,沿着四艘小艇的八面舷墙滚过,就像在一望无际的绿色球场上滚过的巨大木球;小艇落在刀锋般的浪尖上,那短暂悬置的煎熬简直要把它撕成两半;然后又猛地扎入深深的浪谷和凹地;接着又驱又赶地把船送上对面的山巅;再像雪橇一样从另一侧山坡滑下;——所有这一切,伴随着头领们和标枪手们的叫声,桨手颤抖的喘息声,还有堪称奇观的象牙色的“裴阔德号”张满船帆,向四艘小艇压过来,就像一只发疯的母鸡追赶着它尖叫的鸡雏——这一切真是激动人心。一个新兵离开妻子的怀抱,第一次奔进如火如荼的战场;一个新死之人的鬼魂在阴曹地府第一次遇见陌生的幽灵——这两者所感受的情感,都远不及第一次卷进猎捕抹香鲸这翻天覆地的迷人阵势更为奇异和强烈。

现在,追逐中激起的翻腾的白水,由于投射在海面上的阴沉云影减趋黑暗,而变得越来越清晰可见了。鲸鱼喷出的水雾已不再混在一起,而是在左右两边到处倾斜着飞起;鲸群也似乎在分散游开。四艘小艇互相离得更远了。斯塔巴克追赶着三头鲸鱼向下风头死命奔去。我们的小艇此刻扯起了帆,随着还在增强的风势向前急冲;小艇疯狂地滑过水面,下风的桨手只能使足了力气快扳,才不至于让桨从桨架上脱落下来。

很快,我们就驶进了一大片弥漫的雾纱之中,大船和小艇都看不见了。

“使劲划吧,伙计们,”斯塔巴克低声说道,一边把船帆又向后扯了扯,“暴风到来之前还来得及打到一头鲸。又有白水出现了!——靠近去!冲啊!”

不久之后,两声短促连续的叫声从我们两侧响起,表明其他小艇已在加速了,可是刚一听到叫声,斯塔巴克就闪电般急促地低声说:“站起来!”奎奎格手握标枪,应声跳了起来。

尽管没有一个桨手认为自己已面临生死关头,但是,看到艇尾大副的满脸紧张神色,他们知道已经到了紧要时刻;他们也听到一阵巨大的翻滚声,仿佛有五十头大象在褥草中翻腾一般。与此同时,小艇仍在雾气中轰隆前进,波浪在我们周围翻卷嘶叫,就像被激怒的蛇群直竖起头来。

“那是它的背峰。嘿,嘿,给它一下子!”斯塔巴克低声说。

只听小艇上发出短促的“嗖”的一声,那是奎奎格投出的标枪。随后,一切都乱成了一团,艇尾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猛地一推,艇首仿佛撞上了前面的暗礁;船帆破了,崩落下来;附近喷出一股滚烫的蒸汽;我们脚下有什么东西地震一般摇撼翻滚。所有水手都被狼狈地抛进了大风吹起的白色凝乳之中,几乎喘不上气来。大风、鲸鱼、标枪都混杂在一起,而那头鲸鱼,仅仅受了点擦伤,已逃之夭夭。

小艇彻底被水淹没了,不过却几乎完好无损。我们在小艇周围游来游去,捡起漂浮的船桨,横绑在船舷上,连滚带爬地回到自己的位置。我们就坐在没膝深的海水里,水淹没了每一根船肋和船板,以至于向下看去,悬浮的小艇仿佛就是从海底向我们长出来的一只珊瑚船。

风越来越大,开始呼啸起来;海浪一排排猛冲过来;暴风在我们周围怒号,噼啪作响,像大草原上白色的烈焰,我们在烈火中燃烧,却没有烧毁;我们在这死亡的虎口中幸存下来!我们徒劳地向其他小艇呼喊,在大风暴中,这就像是对着烟囱朝熊熊火炉中的通红煤块喊叫一样。与此同时,飞溅的浪沫、流云和雾气,随着夜色而变得更加昏暗;看不见大船的踪影。涨潮的海水使得小艇脱出困境的所有尝试落空。那些船桨已经失去推进器的作用,只能权当救生工具了。于是,斯塔巴克经过多次努力,总算割断了防水火柴桶的绑绳,设法点着了灯笼,绑在信号旗的旗杆顶端,递给奎奎格,让他把这个绝望中的希望高高举起。于是,奎奎格坐在那里,在万分无望中举着那盏微弱的烛火。他就这样坐在那里,作为一个没有信念的人的标志和象征,在绝望中,无望地举起了希望。

我们全身湿透,浸在水中,冷得发抖,对大船和小艇都已不抱希望了,直到天光破晓才举目四顾。雾气依然铺展在海面上,破碎的空灯笼躺在小艇底上。突然,奎奎格惊跳起来,手拢在耳朵上。我们全都听到了一阵微弱的绳索和帆桁的吱嘎声,先前它们一直被暴风压制着。这声音越来越近,浓密的雾气分开,现出一个巨大模糊的形影。惊骇之下,我们全都跳进了海中,等到大船终于隐约可见,直向我们压过来,距离我们已不足船身的长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