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船(第2/6页)

我终于发现了一个人,他半隐半现地藏在这古怪的帐篷里,模样好像是掌权的;时至中午,船上的工作停顿下来,他正在享受暂时的休息,抛开了发号施令的负担。他坐在一把老式橡木椅里,椅子上到处刻着蜿蜒奇怪的图案,结实的椅子座也是用搭建棚屋的同一种富有弹性的材料编织而成。

我所见到的这位老者,外貌也许并没有那么特别;褐色的皮肤,体格强壮,和大多数老水手一样,沉闷地裹着一件领航员穿的蓝外套,按照教友会的式样剪裁;只是他的双眼周围交织着极其微细、几乎用显微镜才能看清的皱纹,那一定是常年在猛烈的大风中航行,经常顶风瞭望才形成的——因为这样会导致眼睛周围的肌肉紧缩在一起。这样的眼角皱纹在皱眉发怒时会起到非常好的效果。

“这位是‘裴阔德号’的船长吗?”我说,一边向帐篷门口走过去。

“姑且算是吧,你找他干什么?”他问道。

“我想上船做水手。”

“你想,是你吗?我看你不是楠塔基特人——上过炉子船(汽船)吗?”

“没有,先生,我没上过。”

“你对捕鲸一无所知,我敢这么说——对吗?”

“的确一无所知,先生;但是我肯定很快就能学会的。我在商船上干过,航行过几次,我想——”

“干过商船顶个屁用。别和我说那些废话。你没看见那条腿吗?——你如果再和我说商船,我就让你那条腿和屁股分家。商船,真是的!我猜你现在感到相当了不起吧,就为了你在那些破商船上干过。不过,算你侥幸!喂,是什么让你想要去捕鲸呢,嗯?——这看起来有点让人怀疑啊,不是吗,嗯?——你没有做过海盗吗,没有吗?——你没有抢劫过你上一任的船长吧,没有吗?——等到了海上,你不会想要谋杀船上的长官吧?”

我为自己的清白辩护,声称从未干过这样的事情。看得出,在这些半开玩笑含沙射影的话后面,这个老水手,这个与世隔绝的教友会的楠塔基特人,心中满是岛民的偏见,对所有外地人都相当不信任,除非他们出生于科德角或是马撒葡萄园岛。

“可是你怎么想到要去捕鲸呢?在我考虑让你上船干活之前,我想知道。”

“好的,先生,我想去看看捕鲸是怎么回事。我想看看世界。”

“想看看捕鲸是怎么回事,嗯?你可曾见到过亚哈船长?”

“谁是亚哈船长,先生?”

“好啊,好啊,我就知道是这样。亚哈船长是这艘船的船长。”

“那么是我搞错了。我以为我正在和船长本人说话呢。”

“你是在和法勒船长说话——你正在与他说话,年轻人。我和比勒达船长负责检查‘裴廓德号’是否适合出海航行,为它配备所需的一切,包括全体水手。我们都是股东,也是经纪人。不过,我要说的是,如果确实如你所说,你想知道捕鲸是怎么回事,在你打定主意、断了后路之前,我有办法让你弄明白。好好看看亚哈船长吧,小伙子,你会发现他只剩下了一条腿。”

“你是什么意思,先生?另一条腿是被鲸鱼咬掉的?”

“被鲸鱼咬掉的!年轻人,靠过来一点:它是被曾经咬碎过小艇的最最凶猛的一头抹香鲸咬掉的,被它一口咬住,嘎吱嘎吱一嚼,就给吞下去了!啊,啊!”

他说话的劲头让我有点吃惊,也许,他最后那番话里由衷的悲哀也让我有所感动,但是,我尽量镇静地说道:“你说的肯定是真的,先生;可我怎么能知道那头特殊的鲸鱼有多凶猛呢,尽管我的确能从这个简单的事件中大概推测出来。”

“现在看看你吧,年轻人,你的肺子还是软的,你明白吗;你没有说一句假话。的确,你以前出过海,这是真的吧?”

“先生,”我说,“我想我告诉过你,我在商船上出过四次海——”

“别提那个!注意我说过关于商船的话——不要惹恼我——我不要听。不过,让我们彼此了解了解。我已经向你暗示了捕鲸是怎么回事,你还想干这行吗?”

“是的,先生。”

“很好。现在,你有胆量把标枪投进一头活鲸鱼的喉咙,然后猛追过去吗?回答我,快点!”

“我敢,先生,如果这么做是势在必行的话;也就是说,在不可避免的情况下;我认为这种情况不会发生。”

“还不错。那么,你不仅想要去捕鲸,亲身体验一下捕鲸是怎么回事,你还想去见见世面?你说的不就是这个吗?我想是的。好吧,往前走,去船头的上风舷看看,然后回到我这儿来,告诉我你都看见了什么。”

这个奇怪的要求让我有点困惑,我在那里站了片刻,不知道该怎么办,是把它当作玩笑,还是要认真对待。但是,法勒船长把他的鱼尾纹扭成了一副怒容,吓得我赶紧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