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第3/4页)

“就在马赛。”

她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

“真的?”

“的的确确。”

“你认识杜克洛吗?”

“是的,我认识。”

她又迟疑了一下,低声自语:

“好,太好了!”

“你要找他干什么?”

“你听着,你去对他说……不,还是什么也甭说!”

他看着这姑娘,越来越感到不安了,他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你也认识杜克洛?”

“不!”她矢口否认。

“那么,你要找他干什么?”

那姑娘突然做出决定,她站起来,向老板娘坐镇的柜台跑去,抓过来一个柠檬,将它剥开,把汁液挤进一只玻璃杯里,再兑上清水,端了过来,对他说:

“把这个喝下去!”

“为什么?”

“让你醒醒酒,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乖乖地喝下,用手背抹了抹嘴,说:

“好啦,我听你说。”

“我要你发誓,永不告诉他你碰见过我,也不告诉他,我这些话,你是从谁嘴里听说的。你得发个誓。”

他举起手来,神情有点表里不一:

“好啦,我发誓!”

“以天主的名义发誓?”

“以天主的名义。”

“好的,你就对杜克洛说,他爹已经死了,妈也死了,兄弟也死了,三个人死在同一个月里,都是得了伤寒病,到现在已经有三年半了。”

这一下子,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涌动,一时,他大感震惊,讲不出一句话来,但一转念,心里又产生了疑惑,问道:

“你所讲的确实吗?”

“确确实实。”

“是谁告诉你的?”

那姑娘双手按着他的肩膀,紧盯着他的两眼,说:

“你发誓不对别人乱说?”

“我发誓不说。”

“我就是杜克洛的妹妹!”

他情不自禁,脱口喊出了她的名字:

“弗朗索瓦丝!”

那姑娘又盯着他看了一阵,然后,像一个可怕的疯子,惊恐万状地喃喃低语,几乎听不见声音:

“啊!啊!是你吗?塞勒斯坦?”

然后,他俩一动也不动,互相凝视着。

在他们周围,那些伙伴们一直在吵吵嚷嚷,玻璃杯相碰,拳头捶打桌子,用脚后跟打拍子伴唱,还有女人尖叫,所有这些噪音与歌声混成了一片。

他感觉到妹妹就坐在他身上,贴在他怀里,身子暖烘烘的却又充满了恐慌,这就是自己的亲妹子呀!他发出了一声悲叹:

“天啦,真糟糕,咱们干出了什么样的好事哟!”他声音极低,低得只有她才能勉强听得见,因为他害怕别人也听见。

姑娘眼里顿时充满了泪水,她结结巴巴地说:

“这难道是我的过错吗?”

他突然又问:

“这么说,他们都已经死了?”

“都死了。”

“爹、娘和弟弟,全都死了?”

“我已经告诉你,他们三人是同一个月死的。当时,只剩下我一人,除了几件破衣外,什么都没有。因为欠了三个人的医药费与丧葬费,我只好把家具全都卖了还债。

“后来,我就到卡舍老板家当用人,就是你认识的那个瘸子卡舍。那时,我刚十五岁,你离家外出的那年,我还不满十四,我受他的骗,失了身,因为自己年轻,什么都不懂!后来,我又到一个公证人家里当用人,他又败坏了我,把我带到勒阿弗尔开了个房间,没多久,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一连饿了三天,找不到谋生的路子,我只好像很多女人一样,进了窑子。我跑过不少码头,见过一些世面,唉,到处都肮脏得很!鲁昂、埃夫勒、里尔、波尔多、佩尼昂、尼斯,还有眼下我待的马赛,没有一个地方不脏!”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泪流满面,一直流进了嘴巴。

她又说道:

“我以为你也死了,我可怜的塞勒斯坦。”

他说:

“我一点也没有认出你,你当时是那么小,现在你长大了!可是你,你怎么也没有认出我呢?”

她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我见过的男人太多了,在我眼里,所有的男人差不多都一个样。”

他继续凝视着她的脸,心里像是翻江倒海那样的难受,他真想号啕大哭,如同一个遭到了鞭打的孩子,他仍然将姑娘搂在怀里,让她骑在腿上,但两手松开了,垂在她的背上,他使劲地盯着她看来看去,终于认出了他的这位小妹妹,被遗留在故乡的小妹,正是他漂泊在海上的期间里,这小妹亲眼看见了自己的亲人全都死去。于是,他突然用他那双水手的大巴掌,捧住这张失而复得的脸孔,像吻骨肉亲人那样地吻着,随之,他发出一阵呜咽,一个男子汉的呜咽,它像海浪一样涌上喉头,连绵不断,听起来像是醉汉在打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