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6页)

“在呀,我就是听到他用锤子敲东西才发现那个地方的。他好像不喜欢我闯进去。事实上,我问他有没有富余钥匙时他态度挺粗鲁的呢。”

“他说什么来着?”

“倒没说什么,可就是那态度!他说钥匙的事他不知道。”

“可能还有一把,在父亲的书房里吧。贝茨全知道,所有的东西都放那里。我回头让他去找。”

“哦,行啊!”她说。

“麦勒斯居然敢表现粗鲁!”

“哦,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他不想让我随便到他的地盘上去。”

“我想也是。”

“可我不懂他为什么不愿意。怎么说那也不是他的家。那不是他的私人住所。我不知道,如果我想在那儿坐坐,为什么不行。”

“就是!”克里福德说。“他太拿自己当回事了,那个人。”

“你觉得是吗?”

“哦,绝对是!他认为自己非同一般人。你知道,他曾有个老婆,但两个人合不来,所以他1915年参了军,后来被派到印度去了,没错。不知怎么回事,他有一段时间又在埃及的骑兵团了干过铁匠,总是在侍弄马,在那方面他是个聪明的家伙。后来就有个驻印度的上校看上了他,提拔他当了个中尉。不错,他们给了他个军衔儿。我肯定,他跟他的上校回了印度,到了西北部的边境地区【7】。后来他病了,得了一笔抚恤金。但直到去年才退伍。像这样的人,他自然很难倒退到自己原来的地位上去。所以他注定要出错儿。不过他干活儿还挺尽职,至少我这么看。不过我可不许他摆什么麦勒斯中尉的架子。”

“他说一口浓重的达比郡【8】土话,他们怎么还让他当官呢?”

“他一般不说,只是偶尔说说。他能讲标准的英语。我想,他是有想法的,如果他回到老百姓中间了,他就得说老百姓的语言。”

“你以前怎么从来没对我说起过他?”

“哦,我才没有耐心说这些传奇故事呢。传奇破坏秩序。发生这些就是天大的不幸。”

康妮挺相信他的话。那些心怀不满、到处都错位的人有什么用!

偶遇好天气,克里福德也要到林子里去转转。风很冷,但并不让人厌烦,阳光则像生命,温暖而灿烂。

“真奇怪,”康妮说,“遇上个真正的好天儿,人的感觉竟然完全变了。平常总感觉连空气都半死不活的。其实破坏空气的是人。”

“你认为人在干这种事吗?”他问。

“我是这么想的!所有人的怨气、愁气和怒气足以扼杀空气的生气。我相信这一点。”

“也许是空气的原因让人的生气低落呢。”克里福德说。

“不是!是人毒化宇宙。”她坚持说。

“玷污了自己的巢穴。”克里福德补充说。

轮椅“突突”地向前开着。低矮的榛树上垂落着淡黄色的杨花,在阳光灿烂的地方银莲花怒放,似乎是在放声唱着生命的欢乐,就像在过去人们可以同它们一起歌唱时一样。银莲的香味很像淡淡的苹果花香。康妮摘了几朵银莲给克里福德。

克里福德接过花,好奇地看着。

“你这宁静的尚未被奸污的新娘,”克里福德引用济慈《希腊古瓮颂》里的诗句道,“这句诗用在花上比用在希腊花瓶上更合适。”

“奸这个字很令人恐怖!”她说。“只有人才强奸。”

“哦,我不知道,蜗牛什么的都干这个。”他说。

“甚至蜗牛也不过是啮食。蜜蜂是不会强奸的。”

康妮生克里福德的气了,什么他都用比喻描述。紫罗兰是朱诺的眼睑,银莲花又成了未被奸污的新娘。她恨透了这些字词,总是把她和生命阻隔开!如果说奸污,字词才是在干着奸污的勾当呢。这些现成的字词和短语把所有活生生的生命元气都吸干了。

和克里福德的散步并不愉快。他和康妮之间挺紧张,但双方都佯装不知,可紧张是存在的。蓦地,康妮凭借着强烈的女性本能力量,暗自要甩开他。她要摆脱他,特别是摆脱他的想法,他的写作,他对自我的迷恋,他对自己和他的写作怀有无限的迷恋。

又开始下雨了。但隔了一二天,她就冒雨到林子里去了,一到林子里她就去小木屋。下着雨,但并不很冷。林子里静悄悄的,让人觉得很是遥远,在昏暗的雨中,似乎难以接近。

她来到空地上,那儿一个人也没有!小屋的门锁着。她就在粗木门廊下木桩子做成的台阶上坐下来,蜷缩着身体以求暖和点。她就那样坐着看雨,倾听寂静的林中各种声音,听树林高处奇特的飒飒风声,尽管似乎并没有风。周围是老橡树林,强壮的灰色树干被雨打湿后颜色发黑了,又圆又壮,枝叶茂密。地面上少有矮树丛,银莲花星星点点,偶见一二处灌木丛,有接骨木或荚蒾,还有一团团略微发紫的野生黑莓。翠绿的银莲花绒毛盖住了那褐色的羊齿草,几乎令其消失殆尽。或许这才是未被奸污的地方呢。未被奸污!可整个世界都被奸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