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6页)

这地方又冷又潮,有点阴森。不过这口泉井一定是几百年来人们饮水的地方。不过现在人们不来这里汲水了,这小小的空地一片绿草荫荫,但也阴冷可怕。

她站起身慢慢朝家走去。走着走着,她听到右边不远处有敲打声,就站住谛听。是锤子的声音还是啄木鸟在啄木?肯定是锤子在敲打什么。

她继续走着,听着。然后她发现冷杉幼苗之间有一条窄径,不知通向什么地方。但她感到这路一直有人在走。于是她冒险地走上了这条路。路边开始处是厚厚的冷杉幼苗,很快就是老橡树林了。她沿着路越往前走,那锤子的敲打声就越近,在这寂静的林子里,风声遮不住锤子的声音,因为即使有风树林里也是安静的。

她看到了一片秘密的小空地,空地上有一座用没加工的木头搭起的小木屋。她可是从来没来过这个地方啊!她意识到这个安静的地方是用来养山鸡的。那猎场看守只穿着衬衣,跪在地上敲打着什么。狗见来了人就狂叫着跑过来。看守猛然抬起头,看到了她,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诧。

他直起身向她行礼,默默地看着她脚步无力地走过来。他不喜欢别人侵犯他的领地,因为他把自己的孤独看作是自己生命中最后也是唯一的自由。

“我是想知道这敲打声是怎么回事。”她边说边喘着,显得力不从心,而且由于他的眼睛直视着她,让她觉得有点害怕。

“我正给小雏鸡儿们准备笼子呢。”他操着浓重的地方口音说。

她听了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感到虚弱。

“我想坐会儿。”她说。

“来,屋里坐呗。”说着他在前面带她进屋,扒拉开一些木头什么的物件,拉出一把粗榛木做的椅子。

“要生上点儿火不?”他问,奇怪的是他讲方言时显得挺天真。

“哦,不必麻烦了!”她说。

但是他看看她的手,发现它们都冻得发青了。于是他马上找了些落叶松的枝条,放进墙角里砖砌的小壁炉里,不一会儿黄黄的火苗儿就开始升起来。然后他又在炉前腾出一块地方来。

“上这儿坐会儿,暖和暖和吧。”他说。

她顺从着,他的言谈举止里有一种奇怪的保护者的威严,令她马上就服从了。她就这么坐下,在火边烤着自己的双手,不时往火里添几根树枝,而他则在外面继续敲打着。她其实并不想固定坐在墙角里的火炉边上,她更想在门边看他干活。可既然是受到了照顾,也就只好服从了。

这小木屋里很舒服,墙壁是没有上油的松木板,她的椅子边上,小桌子和凳子都是用原木做的,还有一条木匠用的条凳和一只大箱子,屋里还摆列着工具,堆着新做的板子,散落着钉子,钩子上挂着很多东西:斧子,短柄小斧,捕兽夹子,皮子做的物件儿,还有装着东西的袋子和他的外衣。屋子没窗户,光线是通过敞开的门透进来的。这里杂乱无章,但也是个小小避难所。

她倾听着那个男人用锤子敲打的声音,从锤声中听得出来他并不快活,他受着压抑,因为有人侵入了他的私人地盘,而且是个危险的人,一个女人!他已经到了一种极其需要孤独的地步,可他又没有能力保住自己的孤独。他是个雇工,雇他的人都是他的主子。

他是个不再想和女人接触的人。他惧怕接触,因为过去的接触给他留下了巨大的创伤。他感到如果他不能独处,如果别人不让他独处,他宁可死。他已经彻底避开了这个世界,他最后的藏身之处就是这林子,把自己隐在林子里!

康妮让炉火烤暖和了,柴加得太多了,火烧得过旺,所以她身上都感到燥热了。她便坐到门道里的凳子上去,看着那男人干活儿。他似乎没注意到她,但他知道她在边上看着呢。但他还是继续干着活计,似乎是全神贯注,他的那条棕毛狗就蹲在他旁边,监视着这可疑的周边世界。

这个身材颀长的男人沉默寡言,但干起活来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把鸡笼子做好了,试试下滑的门没问题,就把笼子放到了一边。然后他站起身,去拿一个旧笼子,放到刚才干活的木墩子上。他蹲下,试试木条行不行,有几根就在他手中折了。他又开始拔钉子。拔完了,把笼子掉过来,开始想着怎么办。他一直没有表现出自己意识到有个女人在旁边。

康妮于是盯着他看起来。她曾经看到过如此孤独的他,那次他裸着身子,而这次的孤独状则是穿着衣服的。孤独,聚精会神,就像一个忙着干什么的动物那样,但又躲避着人与人的接触,独自思想着。现在,他甚至是沉默耐心地躲避着她。男人本是缺乏耐心、激情澎湃的,可这个人竟是这样沉静,有着无限的耐心,这一点触动了她子宫。她看出来了,从他低垂的头颅、灵活但沉稳的手臂、弯曲着的瘦弱但敏感的腰肢,由此看出了他的耐心和内敛。她能感觉出来,这个人过去的经历一定比自己要复杂,复杂得多,或许是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这让她松了口气,几乎觉得自己用不着为今天冒犯他而负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