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4页)

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康妮都这样坐在厅里倾听这四个人的高论,偶尔还会有其他一二个人加入进来。可他们似乎永远也谈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这一点令康妮十分苦恼。她喜欢听他们说些不吐不快的话,特别是汤米在场时。那样的谈话很令人愉快。男人不是在吻你,不是在用身体接触你,而是在向你袒露心声,这真是件乐事。可他们都是些多么冷静的人啊!

有时他们的谈话也让人烦。麦克里斯,他们说起他的名字都表示蔑视,好像他是个一门心思钻营的小杂种,是个最没教养的下流坯子。他们越这样说他,康妮就越敬重他。杂种也好,下流坯也好,人家很快就得出了自己的结论,而不仅仅是没完没了地说来说去,仅仅是炫耀自己的智慧。

康妮挺喜欢智慧的生活,常能从此获得快乐。但她觉得这些人智慧得有点过头了。她喜欢那一个个弥漫着烟草味的美妙夜晚,坐在这几个“密友”中间,她私下里这么称呼他们。令她感到十分有趣和骄傲的是,没有她沉默地坐在他们身边,他们就谈不下去。她对思想有着无上的尊崇,而这些男人至少是在努力诚实地思考着。但是有什么东西他们没有谈出来。他们都在回避什么,至于是什么,康妮无论如何也说不清。这东西连米克也没弄清楚。

可米克并没有试图行动,他只是过他的日子,别人怎么蒙骗他,他也怎么蒙骗别人。他确实是个反社会的人。这正是克里福德和他的密友们跟他作对的原因。克里福德及其密友不是反社会之人,他们或多或少是致力于拯救人类的人,至少是要给人以济世良方。

周日晚上有一场精彩的谈话,话题转到了爱情上。

保佑那纽带

将我们的心连成一体。【5】

汤米·杜克斯说。“我想知道那纽带是什么!现在将我们连在一起的纽带是心灵的摩擦,除此之外,我们之间绝没有别的什么。我们和世界上别的该死的知识分子一样分崩离析,恶语相加。在这一点上,每个人都该死,因为人人都干这个。要不然就是用虚假的甜言蜜语掩饰我们之间的恶感。真怪,精神生活的丰富是扎根于怨恨,不可理喻、深不可测的怨恨。一直是这样!看看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还有他周围那帮人吧!纯粹是怨恨,恨不得将别人骂得体无完肤才痛快,无论是普罗塔哥拉斯还是别的什么谁,都这样!还有阿尔西比阿德斯等一干小喽啰走狗们也趁火打劫!【6】看看他们,足以让人向往静坐在菩提树下的菩萨,或者给信徒讲点礼拜日故事的基督,他们都是那么宁静,毫无精神上的唇枪舌剑。不对,这种精神生活有点毛病,太过分了。它扎根在怨恨和妒忌,妒忌和怨恨之中。要知道一棵树怎么样,看它结的果子就行了。”【7】

“我就不认为我们就那么仇恨满腔的。”克里福德不同意地说。

“亲爱的克里福德,想想我们之间是怎么说话的吧,我们所有人。我就比大家都差劲。因为我就喜欢直截了当的怨恨,不喜欢巧言令色的甜言蜜语,那简直是毒药。一旦我开始夸奖克里福德是个多么好的人,可怜的克里福德就得受到怜悯了。看在上帝的分上,你们都说我点坏话吧,那样我就会知道我在你们心里还有分量。可别说好听的,那我就完蛋了。”

“哦,可是我确实认为我们发自内心地互相喜欢。”哈蒙德反驳说。

“我告诉你,我们必须这样!因为我们在背后对着说坏话,相互辱骂。我是最坏的一个。”

“但我认为你把精神生活和批评活动混淆了。我同意你说的,苏格拉底开创了批评活动的先河,一开始就不同凡响。可他所做的要比那多得多。”查理·梅十分郑重地说。这些密友,表面上装得谦逊,内心里却自视甚高。个个目空一切,可表面上都装得十分谦卑。

杜克斯不愿搅到有关苏格拉底之争里面去。

“说得很对,批评和知识并不是一回事儿。”哈蒙德说。

“不是,当然了。”贝利附和着说。这是个皮肤黝黑、表情腼腆的年轻人,他是来看杜克斯的,准备在此过夜。

大家闻之都看着他,像是听见一头驴子开口说话了似的【8】。

“我说的不是知识,我说的是精神生活。”杜克斯笑道。“真正的知识来自意识的整体,在这方面,你的腹腔和你的尘柄与你的头脑和心灵一样重要。心脑只能进行分析和理性思维,用头脑和理性来统领别的一切,唯一能做的就是批评和扼杀。我说的是唯一,因为它太至关紧要了。我的天,今天的世界需要批评,一直批到死为止。所以,咱们就在仇恨中风风光光地过我们的精神生活,把陈腐古老的矫饰都剥个精光。但是,我要提醒你们的是,当你生活时,你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有机的整体,过的是全部的生活。一旦开始了精神生活,你就开始摘苹果了。于是你将苹果与苹果树的联系割断了,那是一种有机的关系。如果你生活中除了精神生活以外什么都没有,那你自己就成了一只被摘下的苹果,离开了你的树。因此,按照逻辑你肯定会变得怨恨满腹,就如同一个被摘下的苹果自然要腐烂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