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4页)

康妮的父亲曾来拉格比小住,他私下里告诉女儿:克里福德的作品挺俏皮,可是空洞无物,是不会流传下去的!康妮看着这个壮实的苏格兰爵士,他一直很成功,于是她那双依然好奇的蓝色大眼睛变得眼神迷离起来。空洞无物!空洞无物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批评家们都褒扬克里福德的作品,他几乎是名声远播了,他的写作甚至还挣到了钱,那她父亲为什么还说他的作品空洞无物?写作写到这份上,还能怎样呢?

康妮这么想,是因为她采取的是年轻人的标准:当下好的就是对的。以后一个当下接一个当下,这些个当下之间并非相互关联。

她在拉格比府住到第二个冬天时,父亲对她说:

“我希望,康妮,你别让这种处境给弄成个demi-vierge。”【6】

“Demi-vierge!”康妮含糊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不行呢?”

“你如果喜欢这样,当然没什么不行的!”父亲急促地说。

和克里福德独处时,他也对他说了同样的话。

“我觉得康妮不适合当个demi-vierge。”

“半处女!”克里福德很明白地将这个法文词翻译成了英文。

他想了想,脸刷地红了。他生气了,感到受了冒犯。

“怎么就不行呢?”他生硬地问。

“她越来越瘦了,干枯了。她不应该这样的。她不是个鱼干儿似的女孩子。她本是一条健美的苏格兰鳟鱼。”

“当然,是一条没有斑点的鳟鱼!”【7】克里福德回敬道。

他想过后对康妮说说她的守活寡状况,可他就是说不出口。他跟她既亲密又不够很亲密。精神上他跟她十分默契,可肉体上他们没有共鸣,谁也不想谈论肉体上出格的事。他们父女俩是精神上亲密,感触上绝缘。

但康妮猜的出她父亲对克里福德说了些什么,克里福德心里有什么想法。她知道他并不在乎她是个守活寡的女人还是个风流女人,只要他什么都不知道或没人告诉他。反正是眼不见心不烦,就当什么事也没有罢了。

康妮来拉格比府已经快两年了,日子过得恍恍惚惚,只顾一门心思扑在克里福德身上,照顾他,帮他写作,主要是他的写作。两人在这方面不谋而合。他们讨论着,苦心孤诣地做着文章,凭空感到真的是有什么事情发生着。

生活就在虚幻之中存在着。其他的东西是不存在的。拉格比府,还有仆人们倒是存在,但像幻影,并不是真的。康妮到邸园和毗邻邸园的林子里去散步,喜欢那种寂寥和神秘。秋天蹬着褐色的落叶,春天掐几朵报春花儿。可这一切都像一场梦或者说是真实的幻影。橡树叶子在她看来就像在镜子里摇曳一般,而她自己则像故事里的人,她摘的报春花不过是幻影,或者说是回忆或文字。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实质的东西,没有触动,没有接触。有的只是与克里福德在一起的生活,没完没了地编织着文字的网,编织着意识的细枝末节,这就是被马尔科姆爵士说成空洞无物、流传不下去的小说。为什么要确凿有物,为什么非要流传下去呢?“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够了。”【8】同理,眼下的现实表面怎样就怎样,不要想以后。

克里福德很有不少朋友,严格说是些熟人,他把他们都请来拉格比府做客。他请来的各路人都有,包括批评家和作家什么的,这些人会帮着褒奖他的书。被邀请来拉格比让他们感到受宠若惊,于是就说好话。康妮对此完全明白。可为什么不呢?这就是镜子里飞快变幻着的花样儿罢了,有什么错呢?

作为女主人她款待这些来客,多是些男人。她也款待偶尔来访的克里福德的贵族亲戚们。柔顺的她脸色红扑扑的,皮肤属于容易生雀斑的那种,是个乡下姑娘模样的女子。蓝色的大眼睛,褐色的卷发,轻柔的声音,健壮丰满的腰肢,这样的长相和身材被认为有点过时,过于“女性化”。她不像男孩子似的胸脯扁平、臀部窄小,如同一条沙丁鱼。她的体态过于女性化,窈窕不起来。

所以,男人们,特别是那些已经不怎么年轻的男人,对她十分和蔼。可是她知道如果她稍有调情的表情克里福德就会受到莫大的折磨,因此她对那些男人丝毫也不赏脸。她表现得沉静漠然,跟他们没有接触,连想都不想那样。为此克里福德自觉万分得意。

克里福德的亲戚们对她十分友善。但她明白那种和气表明他们不惧怕她。这些人,你不吓唬吓唬他们他们就不会尊重你。但就是跟他们,她也不接触。她就随他们去。她由着他们友善,忍受他们的轻慢,免得他们剑拔弩张的。她压根儿不跟他们接触。

时光在流逝。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置若罔闻,因为她成功地脱离了一切。她和克里福德生活在他们的构思中和他的书中。她招待大家,府里总有客人。时光随着钟表的转动而向前走,到了八点半就没七点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