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4页)

克里福德不搭理他们,康妮也学着这样做。她干脆对他们熟视无睹。人们盯着她,像是在看一个蜡人从身边走过。不得不跟他们打交道时,克里福德就表现得十分傲慢轻蔑,他知道他无法对他们友好。事实上,对本阶级以外的人他根本瞧不起,他固执己见,从来不打算妥协。人们对他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他们觉得他就是那么个东西,就像矿井口的废料堆或拉格比府那座房子。

可现在他残了,变的十分自惭形秽,过于敏感。除了家中的仆人,他讨厌见任何人,因为他不得不坐在轮椅中。不过他仍然像以前一样用伦敦裁缝制作的昂贵衣物装扮自己,仍旧系邦德街上买来的领结,如此以来,光看上身,他仍旧和以前一样仪表堂堂。他从来就不是那种女里女气的现代绅士,他生着红扑扑的脸膛儿和宽阔的肩膀,看上去很有点乡土气。可他那文静踌躇的声音,还有他的眼神,既果敢又胆怯,镇定又犹豫,这些暴露了他的本性。他的举止时常傲慢压人,可有时又谦逊文静,几乎是怯生生的。

康妮和他两人相依相伴,但是像现代人那样相互保持距离。他自己内心备受伤害,残废使他一蹶不振,再也轻松活泼不起来了。他是个受了伤害的人,为此康妮一腔热情地守着他。

可她又感到他和别人的联系太少了。矿工们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他的人,可他只拿他们当物不当人,把他们看作是矿井的一部分而不是生命的一部分,视他们为粗鲁的东西而不是像他一样的人。他挺怕他们,残了以后他不能容忍他们看他的眼神。他们身上有一种奇特的粗野男子气,这一点在他眼里是不自然的,形同刺猬。

他若即若离的,看什么都像低头看显微镜或抬头看望远镜一样。他不接触,跟任何人和事都没有实际的接触,除去因为传统的关系与拉格比府接触或出于家庭自卫的紧密纽带关系与爱玛有接触,除此之外,没什么东西能真正触动他。康妮感到自己并没有真正触动他,从来没有彻底触及到他,或许压根就没有什么可触及的,他根本拒绝人之间的接触。

可他又绝对地依赖她,一时一刻也离不开她。他虽然魁梧健壮,可却无能为力。他可以摇着轮椅活动,还有个装了马达的带篷轮椅可以“突突突”地开着在邸园里兜风。可一旦独处,他就茫然起来。他需要康妮在他左右,以证实他还活着。

不过他还是要有所作为的。他开始写小说,写的是他以前熟人们的奇闻逸事,文笔俏皮,有点恶毒,但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无聊。其观察角度特别,很不一般,但缺少触角,没有实质性的触觉。似乎整个故事都发生在一个人造的地球上。不过,既然当今的生活界面基本上是一个虚幻的舞台,他的故事反倒奇特地忠实于现代生活了,就是说符合现代人的心理。

克里福德对自己的小说之上心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他希望大家都看好他的小说,将它们当成极品。其作品发表在最摩登的杂志上,自然受到的褒贬不一。但对克里福德来说,贬损就是折磨他,像刀子捅他一样疼。这么看来,似乎他全副身心都扑在小说上了。

康妮尽力帮助他。起初她感到兴奋。他什么都对她说,聊得很枯燥,但还是没完没了,坚持不懈,她得竭尽全力做出反应,似乎她全部的灵与肉还有性都得兴奋起来,投入到他的小说当中去。这让她兴奋,也让她着迷。

除此之外他们并没什么实实在在的日子。按说她应该监督管理这个家的。可不行。这里的管家已经为乔弗里爵士工作多年了。那个面容干枯、说话字正腔圆的老女人——你很难说她是个客厅侍女,甚至都不能说她是个女人——她负责伺候用膳。她已经在这家里干了四十个年头了。甚至屋里的女佣们也都不年轻了。这真可怕!拿这样的地方你能有什么辙,随它去吧!那些没人居住的数不清的房间,那些中部地区循规蹈矩的事,那些过分整洁和死板的秩序,爱怎样就怎样吧!克里福德坚持添了个新厨子,那是他在伦敦时就曾在家伺候他的老练女人。除此之外,这地方好似一个井井有条的乱摊子。一切都井然有序,一尘不染,一丝不苟,甚至诚实规矩。可在康妮看来,却是个井然有序的乱摊子。因为没有温暖的感情将这一切有机地凝聚起来,这房子就看似一条废弃的街道那么凄凉。

除了顺其自然她还能怎么着?!于是她就听之任之了。爱玛·查泰莱小姐有时会来一趟,看看这里什么都还保持着原样,那张贵族气的瘦脸上顿显得意。她永远也不会原谅康妮,认为是康妮把她和弟弟的默契给破坏了。应该是她爱玛和弟弟一起写出这些小说和这些书,这些查家的故事算得上世界上挺新鲜的事儿呢。这些东西之所以重要,就是因为它们是世界上的新鲜事,是他们查家的人所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衡量标准。已经飘逝的思想和表现形式跟现在没什么有机的联系。这世界上只有某些东西是新鲜的,那就是写查家的这些书,而这完全是查家个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