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客店里的老船长(第3/5页)

医生站那儿纹丝不动,他将声音略微提高,以便让全屋的人都能听见,口气却相当严肃而坚决:“如果你不马上把刀子放回口袋,我以我的名誉担保,你将在下次巡回审判中被送上绞刑架!”

两双眼睛互相对峙着,几秒钟后,船长屈服了。他收回刀子退回到座位上,像条挨了打的狗似的,嘴里仍在咕哝着。

“现在,先生,”医生继续说,“既然我已知道在自己的辖区内还有你这么个人物,那我就会时时刻刻监视着你。我不仅仅是个医生,还是一名地方法官,如果有半句抱怨你的话传我耳朵里,哪怕只是像刚才那样的无礼行为,我都将采取有效措施,把你抓起来从这里赶走。我说完了。”

此时,李甫西医生的马正巧被牵来,他骑着马离开了“本葆将军”客店。当天晚上,船长再不敢多吭一声,此后一连几个晚上他都比较老实。

没过多久,“本葆将军”客店即发生了第一桩神秘事件。这件怪事使我们终于永远摆脱了那位凶恶的老船长,但并没有彻底摆脱因他而带来的麻烦。读者们读下去自会知道。

那年冬天极为寒冷,冰霜雨雪频频降临,刺骨寒风夜夜来袭。我可怜的父亲恐怕没有希望挨过冬天了,他一天天衰弱下去,我和母亲把店里的事统统包下来,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没怎么留意那个令人不快的客人。

在1月里某个寒风割面、滴水成冰的清晨,小海湾覆盖着厚厚的白霜,远远看去一片灰白,波浪轻轻拍打着岩石,太阳刚刚升起在山尖,远远照射在海面上。老船长这天起得很早,夹着铜管望远镜去了海边,他把帽子歪扣在后脑勺上,一柄弯刀在蓝色旧外套的宽宽下摆后面晃荡着。他大步走着,嘴里呼出的哈气像有股烟雾缭绕着,在转过大岩石时,船长气愤地哼了哼鼻子,好像仍在对李甫西先生的那一顿抢白耿耿于怀。

母亲在楼上服侍着病中的父亲,我在楼下餐桌上张罗着船长的早餐,客厅的门忽地被推开,走进来一位此前从未见过的陌生人。那人面色苍白,脸像白蜡,左手缺两个指头,他虽然也佩有弯刀,却不大像是勇武好斗之士。这个人让我很纳闷,他不像水手,却给人在海上混饭吃的感觉。

我问客人要点儿什么,他点了杯朗姆酒。我正要离开客厅去取酒,他却在桌边坐下,把我又叫了回去。我不解其意,便拿着餐巾停在原地。

“到这儿来,孩子,”他说,“走近些。”我靠近一步。“桌上的早餐是不是为我的朋友比尔准备的?”他不怀好意地眨了眨眼睛。

我告诉他自己不知道谁是比尔,早餐是为住在店里的某位客人准备的,这里的人都管他叫船长。

“这没什么区别。”他说,“我的朋友比尔很有可能被叫作船长。他脸上有道疤,嗜酒如命,为了让你信服,我还可以指出,他那道刀疤是在右半边脸上。噢,好啦!我都告诉你了,现在,我的朋友比尔是不是在房子里?”我告诉他,船长散步去了。

“哪条路,孩子,他走的哪条路?”陌生人急急地问。我指了指那块大岩石,还告诉他船长就快回来了。

“噢,过会儿我的朋友肯定会像看到好酒一样高兴。”他说这句话时,脸上毫无愉快的表情。

陌生人一直守候在客店门边,紧紧盯着大门外,就像猫在等待耗子出现。有一次我刚刚跨出店门,立即被他叫了回去,他大概嫌我动作慢了,白蜡般的脸上顿时露出凶相,陌生人咒骂着令我马上回去,见我乖乖听话遂又恢复到先前那种半哄半嘲的口气,连连拍着我的肩膀,说我是个好孩子,特别讨人喜欢。

“我也有个儿子,和你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说,“他是我心里的骄傲。不过男孩子们最要紧的是听话。嗯,孩子,你要是跟比尔出过海,就不会站在那里让人家吩咐第二遍——你肯定不会。比尔也从来不说第二遍,那不是他的作风,和他在同一条船上待过的人都知道。瞧,肯定是我的朋友比尔回来了,胳肢窝里夹着望远镜。哎呀,我的上帝!孩子,咱们回客厅里躲门背后,给比尔一个小小的惊喜吧!啊,祈求上帝再次保佑他。”

陌生人拉着我躲在旅店门后,他将我一把扯到身后,紧张地注视着门外。我心里非常害怕,也能感觉到那陌生人的恐惧感,他撩开衣角紧按着刀柄,微微将利刃从鞘中向外轻拔,喉咙里像堵了什么东西似的,还不停地咽着口水。终于,船长迈着大步走进来,砰的一声重重将门关上,径直走向客厅另一端已为他准备好早餐的那张桌子。

“嗨!比尔。”陌生人开口叫道,那声音在我听起来像是给他自己壮胆。船长蓦地转过身,脸色一下变得发青,眼神极为惊惧,那表情像是看到了魔鬼、幽灵,整个人也在一瞬间显得衰老而虚弱,看似落叶般不经一击,我当时觉得他是那么的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