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5页)

五年前,他们曾是密友——实际上几乎形影不离。后来,这种亲密戛然而止。现在他们在社交场合碰到,只有道林·格雷对他笑,艾伦·坎贝尔从不回笑。

艾伦·坎贝尔个极其聪明的年轻人,虽然他不大会欣赏视觉艺术,对诗歌仅有的那一点点美感也完全是从道林·格雷那儿学来的。他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科学上。在剑桥大学时,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实验室里,并在“自然科学荣誉学位考试”中名列前茅。实际上,他至今仍致力于化学研究,还有一间自己的实验室。他常常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里面,惹得母亲很生气,因为她隐约觉得化学家只是个开药方的,而她一心要让他去竞选议员。然而,他音乐上也很有造诣,小提琴和钢琴的演奏比大多数业余爱好者都要专业。事实上,最初正是音乐把他们拉到一起的——音乐,以及道林·格雷那难以名状的吸引力。道林看似可以随时施展这种魅力,但其实他通常并不是有意的。他们是在伯克希尔夫人家里认识的,鲁宾斯坦当晚在那里演出。自那以后,人们总能在歌剧院,或者任何有上好音乐演出的地方,看到他们。他们的亲密关系持续了十八个月。坎贝尔通常不来皇家塞尔比庄园就来格罗夫纳广场这里。对他而言,就像许多其他人一样,道林·格雷是生活中一切奇妙和迷人的典型。没人知道两人之间是否发生过争吵。但人们突然议论说,他们见面时几乎不说话了,而且似乎不管什么聚会,只要道林·格雷在场,坎贝尔就都早走。坎贝尔也变了——有时忧郁得奇怪,似乎不再爱听音乐,也不再演奏了,他托辞说一心研究科学,没多余时间练琴。当然这也是事实。他对生物的兴趣似乎日益浓厚,有一两次,他的名字还出现在了与某些奇怪实验相关的科学评论里。

这就是道林·格雷一直在等的人。他一刻不停地看钟,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越来越烦躁不安。终于他站了起来,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看起来像一只漂亮的笼中物。他不声不响地大步走着,手出奇地凉。

这样的悬而未决让他无法忍受。时间之脚似乎灌满了铅,还在缓慢爬行,而他已被一阵阵狂风刮到了黑色断崖的参差边缘。他知道那里有什么在等着自己,实际上,他已经看到了,而且吓得浑身哆嗦。他用湿漉漉的手揉着灼热的眼睑,似乎想要夺去大脑的视力,把眼珠赶回眼眶。丝毫没用。大脑能自给自足,而恐惧把想象弄得荒诞不经,像一只被痛苦蹂躏的扭曲的活物,在舞台上戴着活动面具咧嘴笑着,如同一只丑陋的木偶在扭动。然后,时间突然停止了。是的,那个眼瞎的呼吸缓慢的东西不再爬行。时间一死,各种可怖的想法就灵敏地跑到他面前,从自己的坟墓里拖出令人惊骇的未来给他看。道林盯着它看,吓得呆若木鸡。

终于,门开了,仆人走进来。道林呆滞无神的目光转向他。

“坎贝尔先生到了,先生。”那人说。

他干涩的唇间发出一丝释然的叹息,脸上又有了生气。

“请他马上进来,弗兰西斯。”他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怯懦的情绪烟消云散。

仆人欠身退下。不一会儿,艾伦·坎贝尔走进来,神情严厉,漆黑的头发和眉毛让他本无血色的脸庞显得更加苍白。

“艾伦!你真好。谢谢你来。”

“我原本再也不想来你家了,格雷。但你说事关生死。”他的语气生硬冰冷,慢吞吞的,很谨慎。他望向道林的眼神带着一种蔑视,坚定地探究着什么。他双手一直插在羔羊皮大衣的口袋里,仿佛没有注意到道林欢迎的手势。

“是的,事关生死,艾伦,而且不止一人。坐吧。”

坎贝尔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道林坐在了他对面。两人的目光相遇,道林的眼神里有无限的怜悯,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极为可怕。

片刻紧张的沉寂过后,道林倾身向前,开始轻声说话,一边注视着说出的每一个字在他请来的这个人脸上产生的效果。“艾伦,在这幢房子的顶楼,有一间锁着的房间,除了我没人能进去。一个死人正坐在那里面的一张桌子旁,他已经死了十个小时了。别激动,别那样看着我。这人是谁,为什么死了,怎样死的,都与你无关。你要做的是……”

“住嘴,格雷。我不想再知道更多。你告诉我的是真是假与我无关。我根本不想搅进你的生活。把你那些可怕的秘密留给你自己吧,我丝毫不感兴趣。”

“艾伦,你一定得感兴趣。这个秘密你必须得感兴趣。我感到非常抱歉,艾伦,但我也没办法,只有你能救我。我是被迫把你卷进来的,我别无选择。艾伦,你是科学家。你懂化学那一类东西,还做过实验。你要做的,只是把楼上那东西毁掉——毁干净,不留丝毫痕迹。没人看见过这个人进这房子。事实上,他此刻应该在巴黎。数月之内,没人会想起他。等有人想起他时,这里必定没有他的丝毫痕迹了。你,艾伦,必须把他,还有一切属于他的东西,变成灰,我能撒向空中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