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7页)

但有些错误他绝不会犯:比如正式接受某一信条或体系,那会阻碍智力发展;或者误把只适合留宿一晚,或者在无星无月之夜逗留几个小时的小客栈,当成住所。神秘主义具有一种化常见为新奇的神奇力量,似乎总伴着微妙的反律法主义,这曾打动过他一段时间;而在另一个时期,他又倾向于德国达尔文主义运动的唯物主义学说,将人的思想和激情追溯到大脑中某个珍珠状的细胞,或体内某根白色的神经,对此他感到一种奇特的乐此不疲。他为一种观点感到高兴:精神绝对取决于某些生理条件——无论病态还是健康,正常还是残缺。然而,正像之前所说的,与生活本身相比,他似乎觉得没有什么理论是举足轻重的。他强烈地意识到,所有理性思考,一旦脱离了行动和实验,是多么贫瘠。他知道,感觉跟灵魂一样,都有精神上的奥秘还有待揭开。

于是,他开始研究起香水和制香秘诀了——蒸馏气味浓重的香油,燃烧东方来的难闻的树脂。他看到感官与情绪是一一对应的,于是决心要发现两者之间真正的关系,他想弄清楚,是什么让乳香陡增人的神秘,龙涎香激起人的情欲,又是什么让紫罗兰唤起对过去浪漫的回忆,麝香扰乱头脑,黄兰玷污想象。他常常想阐释真正的香水心理学,大致描述出物质的效果:气味香甜的根、满载花粉的香花、香膏、黑色的香树、让人恶心的甘松香、使人发疯的枳椇,还有据说能驱除心灵忧郁的芦荟。

有段时间,他又完全沉迷于音乐。他常常举办奇怪的音乐会,在一间饰有很多格子的长方形屋子里。那天花板朱红色和金黄色交错,墙壁则漆成了橄榄绿。疯狂的吉卜赛人拉着小齐特琴,把狂野的音乐撕成碎片;严肃的、戴着黄头巾的突尼斯人,拉着巨大的鲁特琴上紧绷的弦,旁边是咧嘴笑的黑人单调地击打着铜鼓;还有裹着头巾、身材瘦小的印度人,蹲在红垫子上,吹着长长的芦笛或铜管,在迷惑,或假装迷惑大眼镜蛇和可怕的角蝰蛇,让它们起舞。当舒伯特的优雅、肖邦美丽的忧伤、贝多芬强大的和声都让他的双耳无动于衷,这些原始音乐刺耳的停顿和尖锐的不和谐,却时不时触动着他。他搜集世界各地所能找到的最古怪的乐器,有来自一个已消亡的民族的陵墓,也有来自仅存的几个与西方文明尚有关联的野蛮部落,他喜欢抚弄它们,听听声音。他拥有了黑河流域印第安人的神秘的“朱鲁帕里斯”,这种乐器不允许妇女看,年轻男人要等到受斋戒或鞭笞时才能一睹真容;他还拥有能发出鸟儿尖叫声的秘鲁泥罐,阿方索·德·奥瓦里[3]在智利听过的人骨笛子,在秘鲁库斯科附近发现的碧色浑厚的水苍玉,可以奏出独一无二的甜美曲调。还有彩绘葫芦,里面装满了卵石,摇起来咔啦作响;墨西哥人的“克拉林”长号,演奏者不是往里吹气,而是朝外吸气才能奏响;亚马孙部落刺耳的“特尔”,吹奏者是整天坐在大树上的哨兵,据说三里格(现在的九英里)外都能听见;“双音木头鼓”,这种乐器有两个振动的木簧片,演奏时用木棒敲击,木棒上得涂取自植物的乳白色汁液的黏胶;阿兹特克人的“幽托”铃,像葡萄一样连成一串;用巨蟒皮作面的圆筒形大鼓,贝纳尔·迪亚兹和科尔特斯[4]一起侵入墨西哥神庙时曾见过,迪亚兹曾在书中生动地描绘过那悲凉的鼓声。这些乐器奇妙的特色让他着迷,他一想到艺术也像大自然一样,有自己的怪物,外形凶残、声音可怕,他就感到一丝奇异的愉悦。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他就厌倦了这些乐器,于是宁愿回到歌剧院,独自一人,或和亨利勋爵一起坐在包厢里,如痴如醉地听《唐豪瑟》[5],在那部伟大艺术作品的序曲里,看到自己灵魂悲剧的上演。

另一段时间,他开始研究珠宝。他像法国海军上将安·德·茹瓦约斯那样,身穿缀着五百六十颗珍珠的衣服,出现在化装舞会上。这种癖好他迷恋了好多年,实际上可以说他从未厌倦过。他常会花一整天翻来覆去地摆弄那些盒子里的各种石头,如灯一照就会变红的橄榄色金绿宝石、带有银线的波光玉、淡黄绿色的橄榄石、玫瑰粉与酒黄色相间的黄玉、火红色的闪耀着四角星的红宝石、火焰红的肉桂石、橙色和紫色相间的尖晶石、宝石红与宝石蓝交替的紫水晶等等。道林喜欢猫眼石的金红色、月长石的珠白色和乳蛋白石的揉碎般的彩虹色。他从阿姆斯特丹买入了三枚色彩丰富的特大号绿宝石,并拥有一颗令所有鉴赏家都垂涎不已的古董级绿松石。

他还发现了一些有关宝石的美妙传奇。阿方索的《教士规》[6]中提到,有条巨蛇的眼睛是纯正的风信子石;在有关亚历山大——古希腊厄马提亚的征服者——的浪漫传说中,据说在约旦峡谷发现了一种“背上长着纯正的绿宝石圈”的蛇;菲洛斯特拉托斯则告诉我们,龙的脑袋里有宝石,“只要出示金色的字母和大红袍”,怪兽便会中了魔法似的睡去,即可将它杀死;根据伟大的炼金术家皮埃尔·德·卜尼法斯的说法,钻石可使人隐身,印度玛瑙可使人善辩,红玉髓可消气,红锆石可催眠,紫晶可解酒,石榴石可驱魔,天牛石可使月光失色,透石膏会随月亮的盈亏而增减光亮,翡翠宝石能识别窃贼,唯有幼子之血可致其失灵;莱昂纳德斯·卡美卢斯曾见过一块从一只刚被杀死的蟾蜍脑中取出的白石,具有某种抗毒功效;在阿拉伯鹿的心脏中发现的牛黄石则是瘟疫的克星;按照德谟克里特斯的说法,阿拉伯鸟巢中有一种银色石头,戴上它就可免除一切火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