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5页)

“天哪!”阿加莎夫人说,“你们这些男人多会争辩不休啊!说真的,我永远搞不明白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哈利,我对你很生气。你为什么要劝我们可爱的道林·格雷先生不在伦敦东区演出?我敢保证,他一定会是无价之宝。他的演奏会招他们喜欢的。”

“我想要他为我演奏,”亨利勋爵笑着朝桌子那头瞅了一眼,看到道林·格雷报以高兴的一瞥。

“但白教堂区的人们太不幸了。”阿加莎夫人继续说。

“我同情一切,只苦难除外。”亨利勋爵耸了耸肩说,“我无法同情苦难,因为它太丑陋,太可怕,太让人痛苦了。现代人同情痛苦,这是一种可怕的病态。人们应当同情色彩、美丽和生活的欢乐。至于生活的痛苦,说得越少,则越好。”

“但东区仍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托马斯爵士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说。

“的确如此,”年轻的勋爵回答,“这是一个奴隶制的问题,而我们却想要以取悦奴隶来解决它。”

政治家热切地看着他。“那么,你建议进行哪些改变呢?”他问。

亨利笑了。“在英国,除了天气,我不想改变任何东西,”他回答,“我非常满足于哲理性的思考。但是,由于人们在十九世纪滥用同情以致枯竭,我宁愿建议求助于科学来匡扶我们自己。感性的优点,就在于把我们引入歧途,而科学的优点,则在于它不感情用事。”

“但我们负有重大责任。”范德勒太太赔着小心大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非常重大。”阿加莎姑妈随声附和。

亨利勋爵看了看厄斯金先生:“人类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这是世界的原罪。如果洞穴人知道如何笑,历史就会改写。”

“你真会安慰人,”公爵夫人柔声道,“我来拜访你亲爱的姑妈时,总觉得非常愧疚,因为我对东区毫无兴趣。以后我就可以直面她而不脸红了。”

“脸红与你非常相称,公爵夫人。”亨利勋爵说。

“人年轻时才会这样,”她回答,“像我这样的老太太,脸红就是坏兆头了。啊,亨利勋爵,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如何才能恢复青春。”

他想了想,问:“你还记得自己年轻时犯过什么大错吗,公爵夫人?”他的目光越过桌子看着她。

“恐怕有很多。”她大声说。

“那就把这些错再犯一次,”他一脸严肃地说,“要重返青春,就只有重做以前的蠢事。”

“真是令人高兴的理论!”她叫道,“我一定付诸实践。”

“危险的理论!”托马斯爵士从紧闭的嘴唇挤出这句话。阿加莎夫人摇了摇头,但忍不住觉得有趣。厄斯金先生在听。

“是的,”他接着说,“那是人生的伟大秘密之一。当今,大多数人都死于某种危言耸听的常识,当他们发现自己唯一绝不会后悔的是自己犯的错时,已为时太晚。”

整桌的人都笑了。

他玩弄着这个念头,慢慢肆无忌惮起来。他把它抛到空中,变换个花样;一会儿让它脱手而去,一会儿又把它捉回来;他用幻想给它涂满光彩,又用矛盾使它展翅飞翔。就这样玩着耍着,他对蠢行的赞美竟升华成了一种哲学,而哲学自身则变年轻了,像人们想象的那样,穿着酒渍斑驳的长袍,戴着常青藤的花冠,伴着疯狂的欢乐曲,像酒神巴克斯的女祭司一样,在生命之山上跳起舞来。她嘲笑愚钝的森林之神西勒诺斯竟还能保持清醒。事实在她面前纷纷逃离,犹如受到惊吓的林中动物。她白皙的双脚踩着智者奥马尔所坐的巨大的榨酒机,踩呀踩呀,直到葡萄汁翻腾着涌出来,在她的赤裸的双脚周围泛起紫色的泡沫。红色的酒泡沿着黑色倾斜的桶边,缓缓溢出。这是一件出神入化的即兴之作。他感觉到道林·格雷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而因为意识到自己希望吸引听众中某个人的心,他似乎更加才思敏捷,想象更富有色彩。他才华横溢,想象丰富,不负责任。听者情不自禁为之倾倒,他们随着他的声音笑不合口。道林·格雷的眼睛始终未离开过他,只是着了魔似的坐在那里,嘴角闪过一阵阵微笑,惊讶的神情在渐渐加深的眼眸里慢慢转为严肃。

终于,现实穿着这个时代的服装,变成仆人的模样,走进了房间。仆人禀报公爵夫人,她的马车正在等候。她绞着手,装作很失望。“真讨厌!”她叫道,“我要走了。我得到俱乐部接我丈夫,送他去威利斯会议厅主持一个荒唐的会议。要是我迟到了,他一准会发火,戴着这种帽子可不能和他吵架。这帽子太脆弱,话说重点都会毁了它。是的,我得走了,亲爱的阿加莎。再见,亨利勋爵,你很讨喜,也真让人失去信心。我能确定的是,我不知道如何评价你的观点。哪天晚上你一定要来同我们共进晚餐。星期二怎么样?星期二你没有别的约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