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5页)

“我希望有合适的人照应他,”老人接着说,“如果克尔索处理得当,他应该能得到一大笔钱。他母亲也有钱。塞尔比家族的财产,都经其母亲的外祖父传给了她。她外祖父不喜欢克尔索,把他看成吝啬鬼。他也的确是吝啬鬼。我在马德里当差时,他曾去过那里。天啊,我真为他感到羞耻。女王以前常问我那个因车钱与马车夫吵个不休的英国贵族的情况。人们还就此编了很多故事。我有整整一个月都不敢出现在宫廷里。我希望他对待自己的外孙能比对待马车夫要好些。”

“我不知道,”亨利勋爵回答,“我想这个小伙子会有钱的。他还未成年。我知道,塞尔比的产业是他的,是他告诉我的。那么……他母亲很漂亮吗?”

“玛格丽特·德福洛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女子之一,哈利。天知道她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来,我永远都不能明白。实际上她想嫁给谁都可以啊。卡灵顿疯狂追她。不过,她很浪漫,那个家族的每个女人都浪漫。男人们都比较差劲,天呀!女人们却都妙不可言。卡灵顿曾向她求婚,这是他自己告诉我的。她嘲笑他,而当时伦敦没有一个姑娘不在追求卡灵顿。哈利,要说糊涂婚姻,顺便说一下,你父亲告诉我,达特穆尔这个骗子要娶一个美国女人?难道英国姑娘就配不上他?”

“当下娶美国女人非常时髦,乔治舅舅。”

“我敢赌英国女人最好,哪怕为此与全世界为敌,哈利。”福默勋爵用拳头捶着桌子说。

“赌注都押给美国女人了。”

“我听说她们的感情不长久。”他的舅舅咕哝道。

“长时间的约会让她们筋疲力尽,但她们擅长障碍赛,喜欢速决战。我认为达特穆尔没有获胜的可能。”

“谁是她家人?”老绅士嘟囔着,“她有什么亲人吗?”

亨利勋爵摇了摇头:“美国姑娘善于隐瞒父母的身份,就像英国女人善于隐瞒自己的过去。”他说着,站起来就要走。

“我想他们从事猪肉包装吧?”

“替达特穆尔考虑,希望如此,乔治舅舅。据说在美国,猪肉包装是最有利可图的行业,仅次于政治。”

“她长得美吗?”

“她的言谈举止表现得她很美的样子。大多数美国女人都是这样,这是她们迷人的秘诀。”

“为什么这些美国女人不待在自己的国家?她们不总是对我们说:对女人而言,美国是女人的天堂。”

“没错。这也就是她们为何都像夏娃一样,要迫不及待地离开天堂的原因。”亨利勋爵说,

“再见,乔治舅舅,要是再待下去,我就赶不上吃中饭了。谢谢您给我讲了我想听的一切。交了新朋友,我就想了解清楚他的一切;对我的老朋友,我就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你去哪儿吃中饭,哈利?”

“到阿加莎姑妈家。我是不请自到,还约请了格雷先生,他是姑妈的新宠。”

“哼!哈利,去告诉你姑妈阿加莎,不要再为她的慈善募捐之事来麻烦我了。我烦死这些事了。哎呀,这个善良的女人以为我无所事事,只会为她愚蠢的怪癖签支票。”

“好啊,乔治舅舅,我会告诉她,但不会有任何效果。慈善家已失去一切人性的感受,这是他们最突出的性格特点。”

老绅士气冲冲地表示同意,并按铃叫仆人送客。亨利勋爵没有穿过低矮的拱廊去伯灵顿街上,他掉转步子朝伯克利广场方向走去。

这就是道林·格雷父母的故事。故事讲得粗枝大叶,十分简略,但因其中暗含了一段奇异且近乎现代的浪漫情事,他仍被打动了。一个漂亮女人,为了追求疯狂的恋情而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仅过了几周神魂颠倒的幸福时光,就被一桩丑恶、阴险的罪行打断了。又经过数月无言的痛苦折磨之后,一个婴孩在痛苦中呱呱出世。死亡夺走了母亲的生命,而把男孩留给了孤苦,和一位专横无情的老人。是啊,这个背景很有趣。它成为这位男孩的衬托,使他更完美,就如每一件精美之物的背后,总是存在着某种悲剧性的东西那样。即使最微不足观的小花要开放,世界也会经历痛苦。昨夜在俱乐部的晚餐上,道林·格雷是多么迷人啊,惊恐的目光,半开的双唇,他坐在亨利勋爵对面,沉浸于惊喜之中,红色的烛罩映照着他那让人惊艳的面孔,像一朵嫣然怒放的玫瑰。与他交谈,就像拉一把精制的小提琴,琴弦的每一次拉动和抖动,都会得到回应……能对人施以影响真是让人无比兴奋,没有什么能与之相比。把自己的灵魂投入到某个优雅的形体,并让它在里面逗留一会儿;听到自己睿智的见解得到回应,并伴随着一切激情和青春的乐章;把自己的精神才情,像一种妙不可言的流体或一股奇异的香气一样,浇灌进另一种精神才情:这都让人获得一种真正的快乐——在我们这个如此狭隘、如此庸俗的时代,这个纵情声色、缺乏大志的时代,这可能是我们所能获得的最惬意的快乐了……机缘巧合,与这个小伙子在巴兹尔的画室偶遇,他真是极妙的类型,或者说至少可以装扮成极妙的类型。他优雅,具有少年男孩一尘不染的纯洁,以及古希腊大理石雕像的美。你想把他怎么样,就尽可怎么样,可以把他做成提坦[2],或者一只小玩具。可惜啊,这样的美竟注定要凋零!……可巴兹尔呢?从心理学角度看,他多有意思啊! 只是因为看到眼前这个人的出现,奇特地启发了新的艺术风格和观察生活的模式,而这个人对此竟浑然不觉。如同住在昏暗林地里的精灵,静默地在空阔的旷野里走来走去,无影无踪,却又突然显露倩影,就像树林女神德律阿得斯那样,而且一点不惊惧。因为在一直寻觅着她的画家的灵魂里,已经唤起了一幅奇妙的情景,而只有在那里,奇妙的东西才能显形。仅仅是它们的形状和图案,都似乎变得优雅了,并获得了一种象征性的价值,好像它们本身就是另一种东西的图案,有更完美的形式,它们的影子变成了实体:这一切是多么奇怪啊!他记得历史上曾有类似的情况。不是那位思想界的艺术家柏拉图首次对此加以剖析的吗? 不是米开朗基罗曾将这刻在了写有十四行组诗的彩色大理石上吗?但在我们这个世纪,人们却觉得这不可理喻……是呀,就像他竭力要去影响道林·格雷,就像道林·格雷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画家,让他创作出了精妙的画像。他要设法去主导他——实际上他已经成功了一半。他要把那个奇妙的精灵收归己有,这个爱情和死亡之子身上有种迷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