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5页)

突然,他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房子。他发现已经走过姑妈家有一段路了,便笑着转身往回走。他走进略显灰暗的大厅时,管家告诉他,大家已经去午餐了。他把帽子和手杖交给一个仆人,走进餐厅。

“又迟到了,哈利。”姑妈冲他叫道,直摇头。

他随意编了个理由,在她旁边的空位上坐下,扫视了一下四周,看看在座都有哪些人。道林在桌子的另一头羞涩地向他欠了欠身子,脸上悄悄泛起一抹快乐的红晕。坐在他对面的是哈里公爵夫人,她天性善良,脾气温和,受人尊敬,认识她的人都很喜欢她,而作为女人,她的体态,若她没有爵位的话,一定会被当代历史学家描绘成结构比例都比较富态的胖子。坐在她右边的是托马斯·伯顿爵士,一位激进的议员,他在公开场合总是紧随领袖,但在私下里却紧随最好的厨师,奉行众所周知的明智原则:与保守党人同吃,与自由党人同思。哈里公爵夫人左边坐的是特莱德里的厄斯金先生,一位富有魅力和素养的老绅士,然而他已养成沉思不语的坏习惯,据他自己有一次对阿加莎夫人解释说,他现在沉默,是因为他在三十岁之前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了。紧邻亨利勋爵自己的是范德勒夫人,他姑妈的一位老朋友,女人中的完美圣女,但装扮过时,使人想起装订得很糟糕的圣歌集。幸好她旁边坐着福德尔勋爵,一个聪明绝顶的中年庸人,其光秃秃的头犹如下议院部长的声明般不加掩饰,范德勒夫人正以其特有的极其热切的方式和他交谈着,而这种热切,福德尔勋爵本人曾说,是一切真好人都必犯的一种不能原谅,却又谁都不曾逃过的错误。

“我们正在谈可怜的达特穆尔的事儿,亨利勋爵。”公爵夫人隔着桌子朝他愉快地点了点头,大声说,“你认为他真会娶这位迷人的年轻女人吗?”

“我相信她已经做出了决定,要向达特穆尔求婚了,公爵夫人。”

“太可怕了!”阿加莎夫人嚷嚷起来,“真应该有人干涉一下。”

“据绝对权威消息,她父亲开着一家美国干货店。”托马斯·伯顿爵士傲气凛然地说。

“我舅舅刚暗示说,他做的是包装猪肉的生意,托马斯爵士。”

“干货!什么是美国干货?”公爵夫人惊异地抬起那双肥手,着重强调“是”字。

“美国小说。”亨利勋爵一边回答,一边拿过一只鹌鹑吃了起来。

公爵夫人看起来不明就里。

“别管他,亲爱的,”阿加莎夫人低声说,“他从来不把自己说的话当真。”

“我们发现美国的时候,”激进的议员开说了——他开始列举一些乏味的事实。就像所有那些一心要把一个话题一次说尽的人一样,他把自己的听众弄得筋疲力尽。公爵夫人叹了口气,就动用自己的特权,把他打断了。“上帝啊,但愿它从未被发现过!”她喊道,“真是的,我们的姑娘们现在都没机会了。这太不公平了。”

“也许,美国归根结底就根本没有被发现过。”厄斯金先生说,“我个人的观点是,美国只是被看到了。”

“哦!但我曾见到过真正的美国人,”公爵夫人含糊地回答,“我得承认,她们大都很美。穿得也很好。她们的服装都是从巴黎买来的。我希望自己也能买得起。”

“有人说,好的美国人死后都会去巴黎,”托马斯爵士咯咯笑起来,他的“俏皮话”衣柜里存着一大堆过时的衣服。

“真的!那坏的美国人死后去哪儿呢?”公爵夫人问。

“去美国。”亨利勋爵咕哝着。

托马斯爵士皱起了眉。“恐怕你的侄子对那个伟大的国家抱有成见,”他对阿加莎夫人说,“我曾坐车遍游美国,当地官员提供的车子,他们在这些事情上非常客气。我敢担保,美国游是一门教育。”

“但我们为了接受教育就必须去芝加哥吗?”厄斯金先生可怜巴巴地问,“这旅程我可受不了。”

托马斯爵士摆了摆手:“特莱德里的厄斯金先生的书架上有全世界。我们务实的人喜欢实地看世界,而不是读世界。美国人属于极其有趣、绝对理智的民族。我认为这是他们最突出的特点。是呀,厄斯金先生,他们是一个绝对理智的民族。我敢说,美国人从来不胡说八道。”

“多可怕啊!”亨利勋爵喊道,“我能忍受野蛮的暴力,但实在无法忍受野蛮的理性。这样用理性有点不公平,是对理智的暗算。”

“我不理解你的意思。”托马斯爵士的脸更红了。

“我理解,亨利勋爵。”厄斯金先生微微一笑说。

“自相矛盾的事儿自有其道理……”一位从男爵插话说。

“那自相矛盾吗?”厄斯金先生问,“我不这样想。或许是吧。好吧,自相矛盾的方式就是真理的方式。要验证事实,我们就必须把它放在钢丝上看。当事实变成杂耍演员时,我们就可以判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