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蛙神

假如没有青蛙神的背景,那么崑生和十娘之间完全是青年小夫妻现实生活的写照。他们真挚相爱,又不乏矛盾、口角:第一次冲突是崑生不尊重十娘的家族,触犯了十娘的忌讳;第二次冲突是十娘不干家务,得罪婆婆,引起崑生的恼怒;第三次冲突是崑生恶作剧玩过了头,两人闹翻了脸——好了打,打了好,终因有真实的情感,小夫妻破镜重圆,最后“情好益笃”。

一般来说,男女之间婚前恋爱好写,婚后生活不太好写,因为容易琐屑平淡。《聊斋志异》中的爱情篇章就很少写婚后生活的,而《青蛙神》则是这个少数篇章之一,而且写得有声有色。小说紧紧抓住崑生年轻人争气好胜爱开玩笑的特点,同时突出了十娘作为青蛙女儿的生物特性——“谦驯,但善怒”。她三次与崑生的冲突,都隐含着青蛙的习性特征。比如第一次是直接维护青蛙家族的尊严,“十娘甚讳言‘蛙’”;第二次写“十娘日辄凝妆坐,不操女红”;第三次“十娘最恶蛇,崑生戏函小蛇,绐使启之。十娘色变,诟崑生”。由于写出了崑生和十娘的性格特征,小夫妻的生活就写得生气勃勃,富于特色,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青蛙神》与卷十的《五通》大概写于同一个时期,蒲松龄说:“五通、青蛙,惑俗已久,遂至任其淫乱,无人敢私议一语。”两篇故事遥遥相对,然而写法上却富于变化,绝不雷同。

江汉之间,俗事蛙神最虔:。祠中蛙不知几百千万,有大如笼者。或犯神怒,家中辄有异兆:蛙游几榻,甚或攀缘滑壁不得堕,其状不一,此家当凶。人则大恐,斩牲禳祷之,神喜则已,楚有薛昆生者,幼惠,美姿容。六七岁时,有青衣温至其家,自称神使,坐致神意,愿以女下嫁昆生。薛翁性朴拙,雅不欲,辞以儿幼。虽故却之;而亦未敢议婚他姓。迟数年,昆生渐长,委禽于姜氏。神告姜日:“薛昆生,吾婿也,何得近禁脔!”姜惧,反其仪。薛翁忧之,洁牲往祷,自言不敢与神相匹偶。祝已,见肴酒中皆有巨蛆浮出,蠢然扰动;倾弃,谢罪而归。心益惧,亦姑听之。一日,昆生在途,有使者迎宣神命,苦邀移趾。不得已,从与俱往。入一朱门,楼阁华好。有臾坐堂上,类七八十岁人。昆生伏渴。臾命曳起之,赐坐案傍。少间,婢温集视,纷坛满侧。臾顾日:“入言薛郎至矣。”数婢奔去。移时,一媪率女郎出,年十六七,丽绝无涛。臾指日:“此小女十娘,自谓与君可称佳偶;君家尊乃以异类见拒。此自百年事,父母止主其半:,是在君耳。”昆生目注十娘,心爱好之,默然不言。媪曰:“我固知郎意良佳。请先归,当即送十娘在也。”昆生日:“诺。”趋归告翁。翁仓遽无所为计,乃授之词:,使返谢之,昆生不肯行。方诮让间,舆已在门,青衣成群,而十娘人矣。上堂朝拜翁姑,见之皆喜。即夕合卺,琴瑟甚谐。由此神翁神温,时降其家。视其衣,赤为喜,白为财,必见,以故家日兴。

自婚于神,门堂藩溷皆蛙,人无敢诟蹴之。惟昆生少年任性,喜则忌,怒则践毙,不甚爱惜。十娘虽谦驯,但善怒,颇不善昆生所为;而昆生不以十娘故敛抑之。十娘语侵昆生,昆生怒日,“岂以汝家翁媪能祸人那?丈夫何畏蛙也!”十娘甚讳言“蛙”,闻之害甚,曰:“自妾入门为汝家田增栗,贾益价,亦复不少。今老幼皆已温饱,遂如鸮鸟生翼,欲啄母睛耶!”昆生益愤曰:“吾正嫌所增污秽,不堪贻子孙。情不如早别。”遂逐十娘。翁温既闻之,十娘己去。呵昆生,使急往追复之。昆生盛气不屈。至夜,母子俱病,郁冒不食。翁惧,负荆于词,词义殷切。过三日,病寻愈。十娘亦自至,夫妻欢好如初。

十娘日辄凝妆坐,不操女红,昆生衣履,一委诸母。母一日忿曰:

“儿既娶,仍累媪!人家妇事姑,我家姑事妇!”十娘适闻之,负气登堂日:“儿妇朝侍食,暮问寝,事姑者,其道如何?所短者,不能吝佣钱,自作苦耳。”母无言,惭沮自哭。昆生人,见母涕痕,诘得故,怒责十娘。十娘执辨不相屈。昆生曰:“娶妻不能承欢,不如勿有!便触老蛙怒,不过横灾死耳!”复出十娘。十娘亦怒,出门径去。次日,居舍灾,延烧数屋,几案床榻,悉为煨烬。昆生怒,诣饲责数曰:“养女不能奉翁姑,略无庭训,而曲护其短!神者至公,有教人畏妇者耶!且盎盂相敲,皆臣所为[3O],无所涉于父母。刀锯斧钺,即加臣身;如其不然,我亦焚汝居室,聊以相报。”言己,负薪殿下,爇火欲举。居人集而哀之,始愤而归。父母闻之,大惧失色。至夜,神示梦于近村,使为婿家营宅。及明,赍材鸠工,共为昆生建造,辞之不止;日数百人相属于道,不数日,第舍一新,床幕器具悉备焉,修除甫竟,十娘已至,登堂谢过,言词温婉。转身向昆生展笑,举家变怨为喜。白此十娘性益和,居二年,无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