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无病

吕无病是《聊斋志异》中罕见的“微黑多麻,类贫家女”的女性,蒲松龄赋予了她在那个时代妇女所有的温柔娴淑的品德:“衣服朴洁”,状其审美态度和勤勉;“愿为康成文婢”写其知书达理;“今日河魁不曾在房”,绘其多识和幽默;“拂几整书,焚香拭鼎,满室光洁”,描摹其善于家务;“气息之来,清如莲蕊”,透露其优雅的美发自于内;“苦劝令娶”,“事许益恭”,书其安于妾分,恪守妇德。尤其是小说突出了吕无病对于许妻孩子的慈爱,“抱如己出。儿甫三岁,辄离乳媪,从无病宿”,在吕无病与王天官女的冲突中更是突出了吕无病对于孩子的保护。因为这是作为妾,作为后母,最为难得的品质,也是妇女母性最伟大的地方,同时也是以子嗣为大的儒家思想里最重要的评价标准。“无病最爱儿,即令子之可也,即正位焉亦可也。”则是一个将要死去的母亲对于吕无病的评价。

与吕无病相为对照的女性是王天官女,写她虽然“色艳”,但泼悍,骄横,尤其是对于孙公子唯一的子嗣横加摧残。从这个意义上,蒲松龄在“异史氏曰”中说:“心之所好,原不在妍媸也。毛嫱、西施,焉知非自爱之者美之乎?”这句话有两层意思。其一是说,能否有爱,不在于相貌的丑俊。其二是说,天下被认为最美的人未尝不是爱她们的人的主观感受。从而确立了这样一个观念,即内在的性情美,远较相貌美重要。

小说最后写王天官女幡然悔悟,虽然出自于蒲松龄对于人性的宽容和渴望人性的自新,但略显枝蔓,冲淡了吕无病故事的浓度。

洛阳孙公子,名麒,娶蒋太守女,甚相得。二十夭殂,悲不自胜。离家,居山中别业。适阴雨,昼卧,室无人。忽见复室帘下,露妇人足,疑而问之。有女子寨帘入,年约十八九,衣服朴洁,而微黑多麻,类贫家女。意必村中僦屋者,呵曰:“所须宜白家人,何得轻入!”女微笑曰:

“妾非村中人,祖籍山东,吕姓。父文学士。妾小字无病。从父客迁,早离顾复。慕公子世家名士,愿为康成文婢。”孙笑曰:“卿意良佳。但仆辈杂居,实所不便,容旋里后,当舆聘之。”女次且曰:“自揣陋劣,何敢遂望敌体?聊备案前驱使,当不至倒捧册卷。”孙曰:“纳婢亦须吉日。”乃指架上,使取通书第四卷。——盖试之也。女翻检得之。先自涉览,而后进之,笑曰:“今日河魁不曾在房。”孙意少动,留匿室中。女闲居无事,为之拂几整书,焚香拭鼎,满室光洁。孙悦之。至夕,遣仆他宿。女俯眉承睫,殷勤臻至。命之寝,始持烛去,中夜睡醒,则床头似有卧人;以手探之,知为女,捉而撼焉。女惊起,立榻下。孙曰:“何不别寝,床头岂汝卧处也?”女曰:“妾善惧。”孙怜之,稗施枕床内。忽闻气息之来,清如莲蕊,异之;呼与共枕,不觉心荡;渐于同衾,大悦之。念避匿非策,又恐同归招议。孙有母姨,近隔十馀门,谋令遁诸其家,而后再致之。女称善,便言:“阿姨,妾熟识之,无容先达,请即去。”孙送之,逾垣而去。

孙母姨,寡媪也。凌晨起户,女掩入。媪诘之,答云:“若甥遣问阿姨。公子欲归,路赊乏骑,留奴暂寄此耳。”媪信之。遂止焉。孙归,矫谓姨家有婢,欲相赠,遣人舁之而还,坐卧皆以从。久益壁之,纳为妾。世家论婚,皆勿许,殆有终焉之志。女知之,苦劝令娶;乃娶于许,而终壁爱无病。许甚贤,略不争夕;无病事许益恭:以此嫡庶偕好。许举一子阿坚,无病爱抱如己出。儿甫三岁,辄离乳媪,从无病宿,许唤不去。无何,许病卒。临诀,嘱孙曰:“无病最爱儿,即令子之可也;即正位焉亦可也。”既葬,孙将践其言,告诸宗党,佥谓不可;女亦固辞,遂止。

邑有王天宫女,新寡,来求婚。孙雅不欲娶,王再请之。媒道其美,宗族仰其势,共怂恿之。孙惑焉,又娶之,色果艳;而骄已甚,衣服器用,多厌嫌,辄加毁弃。孙以爱敬故,不忍有所拂。入门数月,擅宠专房,而无病至前,笑啼皆罪。时怒迁夫婿,数相闹斗。孙患苦之,以多独宿。妇又怒。孙不能堪,托故之都,逃妇难也,妇以远游咎无病。无病鞠躬屏气,承望颜色,而妇终不快。夜使直宿床下,儿奔与俱。每唤起给使,儿辄啼。妇厌骂之。无病急呼乳媪来抱之,不去;强之,益号。妇怒起,毒挞无算,始从乳媪去。儿以是病悸,不食。妇禁无病不令见之。儿终日啼,妇叱媪,使弃诸地。儿气竭声嘶,呼而求饮;妇戒勿与。日既暮,无病窥妇不在,潜饮儿。儿见之,弃水捉衿,号啕不止。妇闻之,意气汹汹而出。儿闻声辍涕,一跃遂绝。无病大哭。妇怒曰:“贱婢丑态!岂以儿死胁我耶!无论孙家襁褓物;即杀王府世子,王天官女亦能任之!”无病乃抽息忍涕,请为葬具。妇不许,立命弃之。妇去,窃抚儿,四体犹温,隐语媪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