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三官

本篇写少女商三官,其父被势豪所杀,在官府不能主持公正的情况下,乔装易服,女扮男装,手刃仇人的故事。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明清社会司法吏治的黑暗,优人低下的社会地位。蒲松龄对于商三官的行为非常赞赏,称“即萧萧易水,亦将羞而不流”。并将故事写入聊斋俚曲《寒森曲》中。王渔洋对于《商三官》篇也很欣赏,阅读之后,认为“庞娥,谢小娥,得此鼎足矣”。

商三官易服离家之前,小说主要是通过商三官的言论,与其兄长对照,直接展示其孝心,其决断、沉静而理智的性格。商三官化妆为优,潜入势豪家后,则主要是通过别人的观察暗写,通过回溯优人李玉不寻常的举止,显示商三官心机细密,从容果决的性格。

故诸葛城,有商士禹者,士人也。以醉谑忤邑豪。豪嗾家奴乱捶之。舁归而死。禹二子,长曰臣,次曰礼。一女曰三官。三官年十六,出阁有期,以父故不果。两兄出讼,终岁不得结。婿家遣人参母,请从权毕姻事。母将许之。女进曰:“焉有父尸未寒而行吉礼者?彼独无父母乎?”婿家闻之,惭而止。无何,两兄讼不得直,负屈归。举家悲愤。兄弟谋留父尸,张再讼之本。三官曰:“人被杀而不理,时事可知矣。天将为汝兄弟专生一阎罗包老耶?骨骸暴露,于心何忍矣。”二兄服其言,乃葬父。葬已,三官夜遁,不知所住。母惭作,惟恐婿家知,不敢告族党,但嘱二子冥冥侦察之。几半年,杳不可寻。会豪诞辰,招优为戏。优人孙淳,携二弟子往执役。其一王成,姿容平等,而音词清彻,群赞赏焉。其一李玉,貌韶秀如好女。呼令歌,辞以不稔;强之,所度曲半杂儿女俚谣,合座为之鼓掌。孙大惭,白主人:“此子从学未久,只解行觞耳。幸勿罪责。”即命行酒。玉往来给奉,善觑主人意向。豪悦之。酒阑人散,留与同寝。玉代豪拂榻解履,殷勤周至。醉语狎之,但有展笑。豪惑益甚,尽遣诸仆去,独留玉。玉伺诸仆去,阖扉下楗焉。诸仆就别室饮。移时,闻厅事中格格有声。一仆往觇之,见室内冥黑,寂不闻声。行将旋踵,忽有响声甚厉,如悬重物而断其索。亟问之,并无应者。呼众排阖入,则主人身首两断;玉自经死,绳绝堕地上,梁间颈际,残绠俨然。众大骇,传告内闼,群集莫解。众移玉尸于庭,觉其袜履虚若无足;解之,则素舄如钩,盖女子也。益骇。呼孙淳诘之。淳骇极,不知所对。但云:“玉月前投作弟子,愿从寿主人,实不知从来。”以其服凶,疑是商家刺客。暂以二人逻守之。女貌如生:抚之,肢体温。二人窃谋淫之。一人抱尸转侧,方将缓其结束,忽脑如物击,口血暴注,顷刻已死。其一大惊,告众。众敬若神明焉。且以告郡。郡官问臣及礼,并言:“不知。但妹亡去,已半载矣。”俾往验视,果三官。官奇之,判二兄领葬,敕豪家勿仇。

异史氏曰:“家有女豫让而不知,则兄之为丈夫者可知矣。然三官之为人,即萧萧易水,亦将羞而不流;况碌碌与世浮沉者耶!愿天下闺中人,买丝绣之,其功德当不减于奉壮缪也。”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白话]从前,诸葛城里有个叫商士禹的,是个读书人。有一次因为喝醉酒后说了几句笑话,惹怒了城里的一个豪绅,这个豪绅就指使家奴把他痛打了一顿,抬回家就断了气。商士禹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商臣,二儿子叫商礼。还有一个女儿名叫商三官,年仅十六岁,本来出嫁的日子早就订好了,只是因为父亲暴死,婚事就耽搁下来了,三官的两个哥哥出去打官司,一年下来案子还是结不了。三官的夫家派人来找三官的母亲商量,建议根据眼前的情况变通行事,最好先把三官的亲事办了,三官的母亲准备同意亲家的提议。可三官却上前对母亲说:“天下哪有父亲尸骨未寒而女儿就举行婚礼的道理呢?难道他就没有父亲母亲吗?”三官夫家的人听了三官的这番话惭愧得不得了,就放弃了原来的打算。不久,三官的两个哥哥官司打输了,满怀冤恨地回到家里,全家人都悲愤不已。三官的哥哥们主张把父亲的尸体停留不葬,以备为再次向官府申诉告状留下证据。三官说:“人被杀害了都不管,这个世道已经可想而知了。老天会为你兄弟专生出个阎罗包公来吗?父亲的遗骨一直暴露在外,我们于心何忍呢!”两个哥哥认为她说的很有道理,于是就安葬了父亲。葬礼结束后不久,三官就在一个夜里离家出走,谁也不知道她到什么地方去了。三官的母亲又不安又惭愧,唯恐三官的夫家知道这件事,所以不敢告诉宗族和亲友,只是叫两个儿子暗中察访三官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