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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托我这个秘密任务,我感到非常高兴。我像雨燕一样,快速地飞到了造舰区。在一家黑暗的铜器铺里,我看见一个卷头发的人,此人有一双不平常的黑眼睛,他正在镀一口锅,但他不像是个工人。在屋角里老虎钳旁有一个小老头,他用一根皮带把白头发拢起来,正在制作一个铜活塞。

我问铜匠:

“你们这里有什么活可干吗?”

小老头生气地回答说:

“我们有的是活,只是没有你的活。”

那个青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镀他的锅。我用脚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脚,他又惊异又生气地用眼睛死盯着我,一只手抓住锅把,好像要把锅向我扔过来似的。但他看见我向他使眼色后,便平静地说:

“走吧,走吧!……”

我又给他递了个眼色,便走出门外去,站在街上。卷发青年直了直身子也走了出来,默默地盯着我,一面点燃了一根烟。我问道:

“你是吉洪吗?”

“嗯,是的!”

“彼得被捕了。”

他生气地皱起眉头,用眼睛探察着我。

“你说的是哪一个彼得?”

“高个子,像教堂的助祭。”

“是吗?”

“我说完了。”

“彼得,像教堂的助祭。所有这些又与我何干呢?”铜匠问道。这种问话的口气更使我相信他不是一个工人。我一面跑回家,一面感到自豪,因为我已完成了重托。这就是我参加的第一次“秘密”工作。

古利·普列特尼约夫跟他们很接近。可是当我请求他介绍我加入他们的团体时,他却说:

“老弟,你还小!你好好读书吧……”

叶甫列伊诺夫倒介绍了我同一位秘密的人物245认识。这次认识事先作了严密的预防措施,使我感到一种非常严肃的气氛。叶甫列伊诺夫把我领到城外的阿尔斯科耶波列去。路上他警告我说,这一回见面要非常小心,要严守秘密。然后他指给我看远处那个在旷野里漫步的一个小小的灰色人影。叶甫列伊诺夫向四面环顾一下,小声说:

“那就是他!找他去吧,等他站住时,你就走过去对他说:‘我是刚来的……’”

秘密活动总是愉快的,不过这一次却使我觉得有点儿可笑:炎热的大白天,孤零零的一个人像一根灰色的草根在野地里摇动,再没有别的什么了。我在墓地门口赶上了他,才发现原来他是一个青年人,有一张干巴巴的小脸蛋儿,一双小鸟一样的圆眼睛,眼神却是严厉的。他穿着中学生的灰大衣,原有的浅色扣子都已脱落,缀上了一些黑色的骨扣,旧帽子上还残留着帽徽的痕迹。总的看,他还显得有些稚气,却好像急于装成大人的样子。

我们在坟堆中间灌木丛的阴凉处坐下来。他说话干巴巴的,一本正经,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他生硬地问我读过什么书,然后建议我参加由他组织的一个学习小组。我同意了。接着我们就分手了,他先走,小心地向旷野四周张望着。

加入小组的还有三四个青年,我是其中最小的一个。我根本没有读过约翰·斯图尔特·穆勒的书和车尔尼雪夫斯基246对这些书的评注。我们常在师范学院学生米洛夫斯基247家里集会。米洛夫斯基后来用叶列翁斯基的笔名写过短篇小说,他写完第五本书后便自杀了。像这样随意自杀的人我见得多了!

这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思想言行谨小慎微。他住在一个很肮脏的房子的地下室里,为了保持“身心平衡”,平时还做些木工活。跟他在一起,我感到乏味。穆勒的书也不能吸引我。我发现,这些经济学的基本原理我早就十分熟悉,我在自己的生活经历中已直接领会了,而且可以说是刻骨铭心。我觉得,所有为“他人”的幸福和安乐卖过力气的人对此都十分清楚,没有必要用如此艰深的文字去写这种大厚本的书。地下室充满了胶水的气味,肮脏的墙上爬满了蛆虫,瞅着它们,在这里坐两三个小时,真是不好受。

有一天,小组的教课老师没有按时到达,我们以为他不会来了,于是就买了一瓶伏特加、一些面包和黄瓜,举办一个小小的酒宴。突然,我们的老师的一双灰腿在窗口旁边一闪而过。我们刚把伏特加藏在桌子底下,他就进来了,并开始讲解车尔尼雪夫斯基的精深的结论。我们大家都像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地坐着,提心吊胆地担心谁一伸脚把酒瓶碰倒了。结果恰恰是我们的老师把它碰倒了。他朝桌子底下看了一眼,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哎呀,要是他狠狠地骂我们一顿,我们倒还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