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边 界(第6/13页)

他们回到车厢。他又打开书,可是跟刚才一样,他不知道书里写了些什么。

年轻女子在他对面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来到过道看着窗外。

他非常的不满意。他喜欢那女子,而她走出车厢又是个无言的邀请。

在最后一刻,他还想再一次挽救局面。他也来到过道里,站在她身边。他对她说刚才没有马上认出她来,大概是因为她换了发型。他撩起她额前的头发,看着她忽然异样的面孔。

“是的,我现在认出您来了,”他说。当然,他并没有认出她是谁,但这并不重要。他想做的,只是坚定地把手压在她的额顶,向后微微扬起她的脑袋,就这么看着她,盯着她的眼睛。

他的一生中有多少次这样把手放在一个女人的头顶问她:“让我看看您这样如何?”这种专横的身体接触,以及这一支配性的目光,一下子就会打开整个局面。就好像它们蕴含着(并预兆着)他完全占有她的伟大场景一样。

然而,这一次,他的动作什么效果都没产生。他自己的目光比他感觉到的在看着他的目光更怯弱,那是考试委员会怀疑的目光,委员会清楚地知道他在重复自己并告诫他所有的重复都只是模仿,而所有的模仿都没有价值。忽然,扬在年轻女子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他看到了自己的目光和动作的可怜的造作,就像形成套式的圣盖伊的舞蹈,由于年复一年的重复,失去了任何意义。失去了随意性、自然性和单刀直入的风格后,他的动作给他忽然带来一种难以忍受的疲乏,就像手腕给加上了十公斤的重量一样。年轻女子的目光在他的周围制造出一种使重量倍增的奇特氛围。

没办法再继续了。他从年轻女子头上松下手来,看着窗外飘忽而过的花园景色。

火车到了终点,走出车站时,她对扬说她住得不远,并邀请他去家里坐。

他拒绝了。

之后,他想了整整好几个星期:他怎么能够拒绝一个他喜欢的女人?

在与她的关系中,他处在边界的另一边。

8

男人的目光已经经常被描写到。据说,这目光冷漠地落到女人身上,如同在测度她、衡量她、评估她、选择她,也就是说把她变成了物。

人们所知甚少的是,面对这一目光,女人并不完全是束手无策的。她要是变成了物,那她就可以用一个物的目光来观察男人。这就像是一把锤子忽然长了眼睛一样,它目不转睛地观察用它来钉钉子的工匠。工匠看见锤子不怀好意的目光,失去了自信,一下子砸到自己的大拇指上。

工匠是锤子的主人,可是锤子要胜过工匠,因为工具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样被使用,而使用工具的人只是知道个大概。

看的能力将锤子变成了活物,但勇敢的工匠应该顶得住这一不逊的目光,镇定自若地运力,把它再变成物。据说,女人就是这样经历着忽上忽下的宇宙运动:一飞冲天,由物变成造物;一落千丈,又由造物变成物。

但是,对扬来说,工匠与锤子的游戏是越来越没法儿进行了。女人的目光不善。她们破坏了游戏。是不是到了这个年代,她们都开始组织起来,决定改变女人数百年不变的命运?要不就是扬老了,他看女人、看她们的目光已经有所不同?是世界变了,还是他自己变了?

很难说。尽管如此,火车上的年轻女子打量他的眼神还是充满了疑惑和不信任,他甚至还没有时间把锤子举起来就放下了。

他最近碰见了帕斯卡尔,他对扬抱怨起芭芭拉。芭芭拉请帕斯卡尔去了她家。有两个帕斯卡尔不认识的姑娘。他和她们聊了一会儿,然后芭芭拉招呼也不打,就到厨房找来了一个老式的马口铁大闹钟。她开始不声不响地脱衣服,那两个姑娘也开始脱。

帕斯卡尔哀叹:“你知道吗?她们若无其事、漫不经心地脱衣服,就好像我是一条狗或者一个花盆一样。”

之后,芭芭拉命令他也脱去衣服。他不想失去与两个陌生女子做爱的机会,就服从了。当他一丝不挂的时候,芭芭拉指着闹钟对他说:“看好秒针。如果你一分钟之内不能挺起来,就给我滚出去!”

“她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下面看,随着秒针的疾驶,她们就放声大笑起来!然后,她们就把我赶出来了!”

这是锤子决定阉割工匠的一种情况。

“你知道,帕斯卡尔是个粗鲁之辈,而我私下倒是对芭芭拉纪律严明的女子突击队怀有好感,”扬对爱德维奇说,“再说,帕斯卡尔和他的几个哥们儿也对几个姑娘做过类似于芭芭拉在他身上做过的一些事情。姑娘到了,她想做爱,他们给她脱去衣服,把她捆在沙发上。那姑娘不在乎被捆,那是游戏的一部分。可耻的是,他们什么都不和她做,连碰都不碰她一下,只是仔细地打量她。那姑娘感觉自己被强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