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人(第6/13页)

黄昏来临,农舍里越来越暗,大家愁得说不出话来。怒气冲冲的老奶奶把黑麦面包的硬壳掰碎后泡在碗里,再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吃了足足一个钟头。玛丽亚挤完牛奶,提着牛奶桶进来,把它放在凳子上。老奶奶再把桶里的牛奶倒进一只只瓦罐,不慌不忙地干了很长时间。她显得挺满意,因为眼下正是圣母升天节[68]斋戒期,谁也不兴喝牛奶,这些牛奶就都留下了。她只往一个小碟子里稍稍倒了些,留给菲奥克拉的小娃娃喝。后来她和玛丽亚把一只只瓦罐送到地窖去。莫季卡忽然跳起来,从炉台上爬下来,走到凳子跟前,拿起碟子,往那只泡着面包硬皮的木碗里泼了一点牛奶。

老奶奶回到屋里,又端起自己的碗吃起来。萨莎和莫季卡坐在炉台上望着老奶奶,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这下老奶奶不是开了荤吗?往后只能入地狱了。她们得到了安慰,就躺下睡觉。萨莎快要入睡,可还在想象着最后的审判:一只像陶窑那样的大炉子里烈火熊熊,有个头上长着牛角、浑身乌黑的魔鬼,拿着一根长杆子把老奶奶往火里赶,就像她自己刚才赶鹅一样。

在圣母升天节晚上十点多钟,在坡下草场上玩乐的姑娘们和小伙子们,忽然发出刺耳的惊叫声,纷纷朝村子方向跑去。那些坐在陡坡上边的人一时间还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着火啦!着火啦!”下面传来声嘶力竭的呼喊声,“村里着火啦!”

坐在陡坡上边的人回头一看,在他们前面呈现出一幅恐怖的、不寻常的景象。村头一座木房的干草顶上,蹿起一俄丈[69]的火柱,火舌翻滚,无数的火星四散飞溅,像喷泉喷水似的。随即整个屋顶燃起熊熊大火,可以听到火烧时的噼啪声。

月色变得暗淡,整个村子已经笼罩在颤动的红光之中,地上黑影来回移动,空气中有一股焦煳味。从坡下跑上来的人,一个个气喘吁吁,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他们互相推推搡搡,跌跌撞撞,由于不习惯刺眼的火光,他们什么也看不清楚,甚至彼此都认不出来了。这景象实在恐怖。特别可怕的是几只鸽子在火焰上空的浓烟里飞来飞去。而在酒馆里,那些还不知道村里起火的人还在唱歌,拉手风琴,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

“谢苗大叔家起火啦!”有人粗声粗气地大喊道。

玛丽亚在自己屋前急得团团转。她哭哭啼啼,搓着手,吓得牙齿直打战——其实火还远着呢,在村子的另一头。尼古拉穿着毡靴走出屋来,孩子们穿着贴身内衣纷纷跑出来。在乡村巡警的小屋附近有人敲起了铁板。嘭嘭声不绝于耳。这急促的无休止的铁板声弄得人心里隐隐作痛,浑身发冷。一些老奶奶们都捧着圣像站着。所有的羊、牛犊和母牛都让人从院子里轰到街上,不少箱笼、熟羊皮和木桶都给搬了出来。一匹毛色乌黑的种马——平常不放它进马群,因为它老踢伤别的马——这会儿也放了出来。它一声嘶鸣,马蹄得得,在村里一连跑了两个来回,忽然在一辆大车旁停住,用后腿使劲儿踢那车子。

河对岸的教堂里也敲起了钟。

起火的木屋附近热气袭人,火光耀眼,连地上的每一棵小草都清晰可见。一些箱子好不容易给拖了出来。谢苗坐在其中一只箱子上,这是一个须发棕红的庄稼汉,大鼻子,一顶便帽压得很低,直到耳朵,穿一件短上衣。他的妻子脸朝下躺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嘴里不住地哼哼着。有个八十岁上下的老头,在一旁走来走去。他身材矮小,一把大胡子,没戴帽子,手里抱一个白包袱,像个地精[70]。他不是本地人,但显然与这场火灾有牵连,他的秃顶上映照出火光来。村长安季普·谢杰利尼科夫,晒黑的脸膛,乌黑的头发,像个茨冈人,拿一把斧子走到木屋前,不知道为什么,把所有的窗子一扇扇砍下来,随后便砍起了台阶。

“娘儿们,拿水来!”他喊道,“把机器抬来!快!”

刚才在酒馆里饮酒作乐的庄稼汉们把救火机抬来了。他们都已喝醉,不时磕磕绊绊,跌跌撞撞,眼睛里含着泪水,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姑娘们,水!”村长吆喝着,他也醉了,“快,姑娘们!”

女人和姑娘们跑到下面泉水边,把大桶、小桶灌满了水往山上送,倒进救火机里,又往下跑。奥莉加、玛丽亚、萨莎和莫季卡都去弄水。有些女人和男孩子压唧筒抽水,水龙带便吱吱地冒水,村长拿着它一会儿对着门,一会儿对着窗,有时还用手指堵住水流,这样一来吱吱声就更刺耳了。

“好样的,安季普!”有些人称赞道,“加油啊!”

安季普冲进起火的门廊里,在里面大声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