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6/10页)

现在,她对一夫一妻的小家庭方式的好处,对它的神圣性开始产生怀疑,而从前她却把它看作是人们美满生活的基础。

她又转念一想,自己不该有如此严重的疑心病。她尽量不去回想芳华俱乐部里有多少太太们,尽管常常骂她们的丈夫,可是回过头来,她们自己也得常常挨丈夫的骂。

她总是尽量不向肯尼科特发牢骚。可是现在她常常觉得眼睛发疼,她不再是五年以前在科罗拉多群山之中身上穿着马裤和法兰绒衬衫、傍着一堆篝火野餐的少女了。她的最大心愿就是能在九点钟上床睡觉,她最讨厌清晨六点半就得起来照料休,一下床,脖子根还在痛呢。她嘲笑过这种平庸忙碌的生活的“乐趣”。现在她才弄明白:为什么工人和他们的妻子不感激他们那些好心的雇主。

到了上午十点钟左右,她的脖子和肩背暂时不痛了。她真的又觉得工作很有乐趣了。这时,她干起活来也就显得生龙活虎了。但她却没有心思去阅读报上讴歌劳工如何伟大的短评了。要知道那些短评每天都要见诸报端,都是由新闻记者中间一些眉毛发白、善于辞令的预言家撰稿的,往往写得面面俱到,振振有词。她觉得自己的看法是独立不羁的,而且带着一点儿阴暗色彩,虽然她尽量不让它显露出来。

她在大扫除的时候,才想到了佣人住的那个小房间。那里屋顶板倾斜,窗口狭小,就像一个牢房一样,下面就是厨房,夏天闷热得透不过气来,冬天却冷得手脚都要冻僵了。这时,她才知道,尽管她一向自以为是一个心肠非常好的女主人,事实上,她还是让她的好友碧雅和奥斯卡里娜长年累月住在这么一个猪圈里。于是,她就哭着,一一讲给肯尼科特听。当他们站在从厨房通往阁楼的那道岌岌可危的楼梯上的时候,肯尼科特还大声吼叫着:“难道说那里出了什么事儿吗?”这时,卡萝尔就一一指给他看:倾斜得很陡的、从来没有抹过灰浆的屋顶板上因为漏雨而渗出一圈圈褐色污斑,屋里的地板也是凹凸不平的,那张帆布床和乱扔在床上的扯得稀烂的被子,还有一张破烂不堪的摇椅以及那块照起来会走样的镜子。

“当然咯,这儿可不是雷迪森大旅馆的客厅,但是对那些女佣人来说,至少比她们自己家里要舒服,所以说她们应该完全心满意足啦。反正她们不会领你的情,如果我们乱花钱,不是太傻了吗?”

可是话又说回来,那天晚上,肯尼科特想要出其不意地让她开开心,就慢吞吞地胡诌说:“卡丽,你知不知道,说不定这会儿我们可以考虑盖一幢新房子了,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了……”

“我说现在已经具备条件了,我们造得起一幢叫人们大吃一惊的房子了!我们盖的那种房子,就是要让镇上的人连做梦都想不到!一定要叫萨姆和哈里望尘莫及!让大家饱饱眼福!”

“是的。”她回答说。

可他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从这以后,每天他都要提到盖新房子的事,可是,新房子到底什么时候盖,盖成什么样式的,连他自己心里都没有谱。起初,她居然信以为真,滔滔不绝地说:她就是主张盖一幢石头砌的矮平房,那里要有许多格子窗和种着郁金香的花坛;或者盖一幢具有拓殖时期风格的用砖头砌的红房子;要不然干脆盖一幢白色的木头房子,装上许多绿色的百叶窗和屋顶窗。

他一看到她谈得那么热火,就回答说,“是的,说得不错,值得考虑考虑。可你知不知道——我的烟斗搁在哪儿了?”在她的追逼之下,肯尼科特只好烦躁不安地说:“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你刚才讲的那些房子,我觉得好像太老式,不太中用啦。”

原来他心里想要盖的房子跟萨姆·克拉克的完全一样,也就是说,现在美国的各个小镇上,每三户人家就有这么一幢新房子:都是四四方方的、呆头呆脑的黄房子,四周都是鱼鳞状护墙板,显得非常洁净,屋前是一道宽敞的有顶棚的门廊,还有相当多的草坪和混凝土甬道,这种房子简直就像时下商人的头脑那样单调划一,要知道这些商人只会投某一个政党候选人的票,每个月去教堂做一次礼拜,并且都有一辆漂亮的小汽车。

连肯尼科特自己也承认:“嗯,是的,我想盖的房子,也许不够那么富有艺术美,不过说实话,我压根儿也不要盖像萨姆那样的房子。对于他屋顶上的那个傻里傻气的塔楼,我也许会把它敲掉的。我觉得,要是给房子刷上一种柔和的奶油色,或许看起来会更赏心悦目一些。萨姆的那幢房子,颜色简直黄得太俗气。此外,还有一种样式的房子也很不错,看起来挺结实的:屋顶上铺的是漂亮的褐色木板,而且都不用鱼鳞状护墙板,我在明尼阿波利斯就见过不少这样的房子。所以说,你要是说我只喜欢像萨姆家那种房子,那实在是大错特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