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4页)

“波兰人回来后,换两个男孩去洗澡。波兰人的名字很难念,大家都叫他柯斯迪。他身材高大,比我高出两三英寸,虎背熊腰的,脸上苍白多肉,搭配着宽短的鼻梁和一张大嘴。他的眼珠是蓝色的,而且因为没洗掉眉毛和睫毛上的煤灰,看起来活像化了妆,睫毛的黑更凸显出眼珠的蓝。大体来说,这家伙长得难看,行为也粗鲁。那对兄弟换完衣服就出门了,波兰人则坐在厨房里,边抽烟斗边看报纸。我那时口袋装了本书,就顺手拿出来读,后来注意到他瞄了我两眼,不久后就放下了报纸。

“‘你在读什么?’他问。我就把书递给他看,那本是《克莱芙王妃》,是我在巴黎火车站买的,因为大小刚好可以塞进口袋。他看了看书,又看了看我,一脸好奇,然后把书还给我,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又问我:‘你觉得好看吗?’

“我说我觉得很有意思,有时还读得浑然忘我。

“他却回答:‘我在华沙念书的时候读过,简直无聊死了。’他的法文讲得很好,几乎没半点波兰腔,接着说:‘现在除了报纸和侦探小说,我什么都不看。’

“雷克勒太太——就是房东太太——坐在桌旁补袜子,不时瞄着炉上的一锅汤。她跟柯斯迪说我是矿坑经理介绍来的,还把我跟她说的转述了一遍。柯斯迪边听边吐着烟,那对亮蓝的眼睛盯着我瞧,目光锐利精明,然后问了几个私人问题。他一得知我从没在矿坑工作过,就再度露出嘲讽的笑容说:‘你大概没搞清楚矿工是干什么的。除非没别的事好做,否则谁会来这里工作。但话说回来,这是你家的事,你肯定有套理由。你住在巴黎哪里啊?’我照实答了。他说:‘我有阵子每年都会去巴黎一趟,不过只在林荫大道活动。你有没有去过拉吕?那是我最爱的餐厅。’我听了有点意外,毕竟你也晓得,那家餐厅并不便宜。”

“贵得很。”

“他好像发现我有些诧异,因为他又露出那种嘲弄的表情了,但是显然不觉得需要多加解释。我们就东聊聊、西聊聊,后来两个男孩也回来了,大家就一起吃晚餐。饭后,柯斯迪问我要不要一道去小酒馆喝杯啤酒。所谓的小酒馆,也只是一个比较大的空间,一头是吧台,另外摆了几张大理石桌,四周放了些木椅。还有架自动钢琴,已经有人投币,正在演奏着舞曲。除了我们坐的那张桌子外,只有三张桌子有人。柯斯迪问我会不会打贝洛特牌23。因为我跟一些学生学过,所以就说会打。他提议拿酒钱当赌注,我也爽快答应了,他就叫侍者拿纸牌来。我先输了一杯啤酒,后来又输了第二杯。后来他提议赌现金。当晚他动不动就一手好牌,我的运气却特别背。虽然我们赌的金额很小,但我还是输了几法郎。他那天手气特别好,加上酒精作祟,兴致更为高昂,开始说自己的事,没过多久,我从他的谈吐和举止推测,他应该受过良好的教育。他后来又提到巴黎,问我可认识某某女士或某某夫人,她们都是美国人,露易莎伯母和伊莎贝尔住在艾略特家那段时间,我多少都曾遇到过。他好像跟她们熟稔得多,我不禁纳闷他怎么会跑来当矿工。虽然时间还早,但是我们天一亮就得起床。柯斯迪说:‘离开之前,我们再喝一杯吧。’

“他小口喝着啤酒,还用那双精明的小眼睛盯着我瞧。我明白他让我联想到什么了——一头性情暴躁的猪。

“‘你为什么会来这个鬼矿坑工作呢?’他问。

“‘想体验一下。’我说。

“‘真是疯子啊,小鬼。’他用法语说。

“‘那你又为什么来这里工作呢?’我问道。他耸了耸厚实的肩膀。

“‘我从小就念贵族的军校,我父亲曾经是沙皇底下的将军。大战的时候,我是波兰的骑兵军官,但实在受不了毕苏斯基24,我们一群人就密谋要暗杀他,可惜后来消息走漏,只要遭到逮捕的人全都被枪毙。我好不容易才逃出边境,然后只有加入外籍兵团和到矿坑工作两条路可走,所以就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我先前跟柯斯迪提到自己是矿工助手,他当时没有反应,现在却把手肘靠在大理石桌上,然后对我说:‘用力把我的手推开。’

“我知道这是比力气的老方法,就用手掌抵着他的手掌。他笑着说:‘再过几个礼拜,你的手就不会这么嫩了。’我全力向前推着,但他的手劲如此之大,丝毫没有后退半分,反而慢慢把我的手推回去,一直推下桌面。

“没想到他接著称赞我:‘你力气挺大的。很少有人能够撑这么久。对了,我的助手很不管用,是个瘦巴巴的法国人,力气跟虱子一样小。明天你跟我一起上工,我叫领班让你当我的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