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1860年2月27日

“是的,我知道。”库柏雀跃地答道,“我也觉得我们今天会看到它的。”

他盯着黄色的按钮和污迹斑斑的线,以及仪表盘上映照出的他们的傻笑。

“根据数学推测,我们今天有6小时46分钟会看到太阳。哎呀,我们已经四个月没见着太阳的影子了,今天居然会有六个小时!”

水珠沿着船长室的屋顶,从倾斜的墙面上滴落。一阵风拍过蓝色驯鹿号的左舷,让她一颤。库柏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水雾中,但心情丝毫不见影响。

“是的,”他继续说道,“暴风雨今天就会停了!温度已经上升,风向也改变了,不再刮北风了。你可以感觉得到。也许两周前太阳就已经出来了,可今天才是我们能见到它的日子!”

愉快的笑容很快就变味了。怒火在他的唇齿间燃烧。

库柏一直在啃一块干肉饼,可只能尝到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儿。他的五脏六腑在剧烈地蠕动着,可不管血腥与否,他还是坚持着。口腔中的痛感并不是因为坏血病,而是食物造成的。酸橙汁已经冻成锋利的小晶球,嵌在压紧的肉饼里。这是他在黑暗中独自忍受的其中一种疼痛。

他看了一眼公仔——从船长室里带出来的唯一物件——他意识到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他一直仔细地分配着酸橙汁肉饼。他细心计算,确保能够坚持到太阳出来,也由此意识到仅仅依靠数学的局限。就像戴蒙德曾经警告过他的那样,现实跟预估可能大相径庭。但奇迹的是,这些抵抗坏血病的干肉饼真的帮助库柏撑过了整个冬天。太阳升起那天暴风雪降临,还肆虐了好几周时间,真是太糟糕了。大伙儿还指望着这点希望呢。

库柏现在住在船长室里。舵手戴蒙德一开始就强烈要求他这么做,说知道他掌控大局会让大家感到放心。皮埃尔也同意,但库柏还是拒绝了。他只是个少尉,不是船长。但在船副室里待了一个月后,他终于改变了主意。那真是命运攸关的一天。因为正是从那之后,他才发现船长室有一扇锁着的门。

在右舷角落,就在他被子堆得皱巴巴的铺位旁边,有一摊泥水,船只的倾斜使那里形成了一个蓄水井。冬天的脚步确实远去了,墙面上那一层白霜终于开始融化。虽然这些现象鼓舞人心,库柏还是实际的。所有这些好兆头似乎都来得太迟了。

“可是何时怀揣希望都不算晚,好好先生!”他向公仔宣布道,“这不正是《人类的悲剧》的启示吗?现世这般恐怖,但在正确的时候说正确的话,就一切都好。我不是伊甸园里的亚当。我无法让上帝听到我的心声。但皮埃尔说得对,只要在你需要的时候明白这个启示,谁还需要上帝的倾听呢?”

他摸索着茶杯,茶叶从上个月开始就被反复冲泡,茶水早已淡然无味。漂浮着的叶茎和破碎的叶片既不能提味,也没有营养,可好歹看起来让人舒服些。而且还是热腾腾的。一个小木片垫在杯底,因为船一直右倾着,这样可以防止水洒出来。库柏用手指从茶水里捞出一块儿冻着的小牛肝肉饼,这时木片掉了下来。即便在温热的茶水里泡过,肉饼还是硬邦邦的,就像困住蓝色驯鹿号的冰体一样。

库柏用原先装着朗姆酒燃料的空罐子敲打肉饼——直到把它敲碎。这个空罐子是之前船长和医生留下来的遗物。肉屑四溅,最后飞到右舷角落的垃圾和雪泥浆中。库柏把肉屑从脏物里挑出来,又把它们放回茶里融化。但是冻肉饼一直顽强抵抗,直到最后也没化,他只好把冻着的肉饼碎块塞进正在出血的疼得厉害的嘴里。他艰难地嚼着,专心致志。这毕竟是他的最后一餐了。根据他的计算,他们一周之前就该死了。他还是倔强地坚持着,虽然只是勉勉强强。

船长室外突然传出一声巨响。

库柏警觉地跳起来,差点撞到墙上。他抓过船长的左轮手枪,转过来面对着门。

预料中的这一幕让他浑身一颤。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强忍着内心的不安。他神经一直高度紧张,就像咖啡喝多了的那种心慌。从步入船长室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抖个不停。

库柏真的掌权了之后,舵手戴蒙德就不再支持他了。库柏走进那扇带锁的门后,戴蒙德就斜眼看他了。那个恶心的混蛋斯蒂格显然成功地把怀疑的种子种进了这个男人身上。从库柏清理门户开始,戴蒙德就不再信任他了。库柏一直对安德斯的失职和詹森的懈怠感到生气,他就是没法放任不管!冬季黑暗的第一个月他是一个人在船长室度过的,一个人蜷缩在局促的铺位里。一开始他盯着斯蒂格之前一直在反复读的那本书,最后把它付之一炬,一把烧了取暖。这么做也丝毫没有减轻他对那个人的恨意。皮埃尔劝他冷静下来,可也拿不出切实的办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