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人獒(第2/4页)

连字都不认识的夫妇自然听不懂话里的深意,只知道白玛治不好,家里多了个吃白饭嫁不出去的废物,连一头牦牛的嫁妆都换不来。白玛眼巴巴望着父母厌恶的表情,眼里憋着泪水,洛桑长叹一声:“白玛,你愿跟随我苦修佛法,以大音度人么?”

白玛眨着黑玛瑙般晶亮的大眼睛,用力点头,跟着洛桑走了。爬上山顶,白玛遥望着破旧的帐篷,有个小姑娘钻出帐篷前,焦急地寻找着什么。许久,小姑娘咧嘴哭了,夫妇往她嘴里塞了一块黑乎乎的干饼,叱骂着赶进帐篷。不多时,夫妇捧着一盆羊奶,喂食着懒洋洋晒太阳的几只藏獒。

在他们眼里,女孩还不如能够抵御狼群的藏獒重要。

洛桑干瘪的眼眶仿佛看到了这一幕:“你的妹妹?”

白玛点点头,嘴唇咬出深深的牙印。

“我错了!”洛桑满脸疤痕抽搐着,“我能治愈他们的身体,却唤不醒他们的心。心不醒,苦难,永不停止。”

喜马拉雅皑皑雪山,几只雄鹰盘旋,洛桑低声说道:“有残疾的孩子被视为不祥之物,活不了多久就会丢到雪山饿死,执行天葬的神鹰把灵魂带回桑吉身边……白玛,我寻找你,已经很久了。”

自此,盲眼的洛桑多吉身边多了一位哑巴女孩。洛桑为人治病时,白玛总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张嘴唱着无声的歌曲。

十多年过去了,白玛出落成标致的姑娘,洛桑没有受到年龄的影响,依然是那副模样。有人说,洛桑是肉身金刚,永不会老;也有人说,洛桑收留白玛,是为了修习“密宗双修”,保得肉身不寂。之所以选择白玛,因为哑巴不会透露秘密。

不知道什么时候,传出了这样的谣言:“洛桑是恶鬼附身,用藏药和天珠吸取人的精气渡劫。”

自然没有人相信这种无稽之谈,然而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洛桑所到之处,总有几家牧民和农奴主惨死。有的被野兽闯入帐篷生生咬死,残体内脏遍地都是;有的像是被吸干了精血,成了黑皮包着骨架的骷髅;有的却是脑壳凿了个洞,脑浆灌进酥油茶壶,架在牛粪火堆上咕嘟咕嘟煮着。牧民们以为是巧合,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种种推测合在一起,牧民相信了那个谣言。

洛桑被视为恶鬼,迎接他的不是笑脸,而是锋利的弓箭和藏獒的牙齿。洛桑再也没有出现,隐居在喜马拉雅山脚的一处密林。

恐怖的死亡并没有因为洛桑的消失而停止,死的人越来越多,帐篷内外到处都是既像是人又像是某种动物的奇怪脚印。

恐惧的牧民和农奴主们忘记了曾经的恩惠,经不住几个人的煽动,拿着武器结伴赶至密林,除掉恶鬼化身的洛桑。

深入密林,四处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腐败的沼泽地里堆满死人骸骨,“突突”冒着鬼火。胆小的牧民吓得逃了回去,剩下的人壮着胆子前行,翻过一个山头,远远看到树林里面藏着一栋木屋。

当他们走进树林,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有人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恐惧,当场呕吐。每一棵粗壮的老树上,悬挂着一具具剥了皮、晒成肉条的尸体。半透明的树枝从死人颈部穿出,像一根根巨大的血管,汩汩流淌着液体。山风吹过,尸体晃晃悠悠飘荡,“啪嗒”,一截胳膊掉落,撞到树枝上面弹起,尸液溅出,落在几人身上,如同被热油烫到,“嗤嗤”冒着黑烟,肿起锃亮的燎泡。

那几个人疼得满地打滚,燎泡磨烂,脓水沾到的地方,鼓起一层芝麻大小的脓包,迅速长满全身,“啵啵”爆裂,红黄夹杂的体液迸出,再没了声息。

幸存的人看得心惊胆战,哪还敢再走半步,正要逃出这片可怕的密林,只见树林深处草木攒动,蹿出数十只半人半獒的怪物。

“人獒!”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嗷!”领头的人獒王仰天长嚎,破损的牙床滴着涎水,一步步逼近人群。

牧民早已被这群半人半獒的怪物吓得不敢乱动,人獒王喉间发出铁块摩擦的的吼声,突然说道:“你们把我们卖给农奴主换牦牛的时候,想过会有今天么?”

卓玛讲到这里,喝了口啤酒,直勾勾地盯着我。那面造型奇特的鼓端端正正摆在桌上,也许是长期用手掌拍打的缘故,鼓面蒙着一层泛着油光的包浆,漾着暗黄色的光芒。

“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摇了摇头,既表示不知道,也表示不想知道。毕竟吃烧烤喝扎啤的时候听这么恶心的故事很倒胃口,何况我已经想到卓玛不会平白无故讲这个故事,谁知道讲完了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卓玛眨了眨眼睛,根本没在意我的态度,接着讲道——

当年,舍命从狼群中救出洛桑的人獒并没有死,洛桑把它带回家中悉心照料,为了报答人獒救命之恩,他发誓一定废除“人獒角斗”。洛桑成年后,召集农奴主,倾尽家产买下了所有人獒,农奴主们本来就已经厌倦了这个残忍的游戏,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