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死爱子的幽灵母亲(第2/6页)

“我将不服从无名之物。这些神灵不是带着恶意通过这条被诅咒的路。我将写下记录并呼吁恳求离开它们,我会讲述自己的过错,我要忍受迫害——我,一个无助的人,一个忏悔的人,一个无罪的诗人!”哈尔宾·福雷塞只在他忏悔之时才是一个诗人:在他的梦里。

从他的衣服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红色皮面袖珍书,这书有一半页码是当作备忘录用的,他发现没有钢笔。他从一株灌木上扯下一根小树枝,浸进血液的小池塘,飞快地写着。当写到书的下端时,他的小树枝的尖头几乎触不到纸页,当一阵低沉而疯狂的笑声在遥远的远方响起的时候,这笑声越来越响,使人觉得越来越近。没有灵魂,冷酷无情,没有欢乐的笑,象一个颠狂的疯子,孤独地隐居子夜时分的湖畔,这大笑变成了一种荒谬的吼叫,在这个高潮的高潮过后,它渐渐地,慢慢地消隐了,好像沮丧懊悔它的使用,从它来的彼岸世界的边缘撤退回去。但这男人感到情况不是这样——它离得很近,它并没有离开。

一种奇异的轰响开始缓慢地抓住他的肉体和他的思想。他己说不出这种感受,他感到它作为一种意识——一种压倒性的存在的神秘的疯狂的信念——从看不见的世界向他压过来,是某类超自然的异形,只有神灵才能控制它。他知道它已使用了骇人的大笑。它现在好像已接近了他,从什么方向过来他不知道——不能揣测。这以前的恐惧全部消失或混入巨大的恐怖之中,现在它已紧紧地抓住了他。要想从此处脱身,他想只有一个法子:用写作去呼吁恳求善良的神灵,才能横越过这鬼魂缠扰的树林,如果他拒绝毁灭的企图,会有一些时间解救他。他惊人地迅捷地书写着,他手里的小树枝的尖头,血液细细地流淌。但在一句格言的中段他的手已拒绝为他的意志提供帮助,他的胳膊落在身旁,书掉在地上,无力跑动或喊叫,他发现自己凝视着一张锐利憔悴的脸,那双空洞无物、死去的眼睛正是他自己母亲的,她清晰地、寂静地立在尸衣的长袍里面!

在他青年时代,哈尔宾·福雷塞和他的父母亲生活在田纳西州的纳什维尔。福雷塞家生活得很好,即使内战的毁灭打击,他们家庭在上流社会中仍有一个很不错的地位。他们的孩子有时间也有地方享受他们交际和培植教养的机会,可以用愉悦的神情和优雅的思想与那些优良的社交圈和教诲进行周旋。哈尔宾是最年轻且显得不强壮的一个,这也许很容易让人去“溺爱”。由于他的母亲的疏忽和他的父亲的严厉,他有双重的性格缺陷。老福雷塞不是一个平凡的北方人——是一个政治家。他的国家,或者确切地说,地区和州的事务,分享了他的时间和精力,他要求家里的每一只耳朵都要听从他政治上的领导和置于他那震耳欲聋的训斥之下,他自己的耳朵也在此列。

年轻的哈尔宾喜欢幻想、懒散,有一副相当罗曼蒂克的表情,对文学比对法律更为入迷,他对这一行是颇有修养的。他的家里奉行的是公开地相互信任的现代原则,这一遗传使他能很好地理解马龙·拜勒的作品的特点,他母亲那一系的伟大庄严的祖先,藉着月亮的一闪访问过哈尔宾——马龙·拜勒靠着他充分的努力获得了不只是一个小小殖民地诗人的荣耀,如果不以专业水准衡量的话,他的作品会相当引人注目。当某位福雷塞并非出于自尊而将祖宗的诗集的印刷品奢侈地收藏(印刷由家族付费,很久以前从冷清的市场收回来),哈尔宾确实很珍视祖宗的作品,伟大的死者,他那神圣的继承人不合情理地崇敬自己的祖先。哈尔宾家族十分瞧不起那些智力愚钝的胆小鬼,任何时候都会耻笑那些忧郁的韵律和节拍。田纳西州的福雷塞家是老练实干的人——对大众的信仰都不屑一顾,吝于去追求,只对职业有益的东西表示兴趣,对其他不适合职业的品德表示狂暴的轻视。

就公平地评价年轻的哈尔宾而言,他这种漂亮地忠实地再现精神和道义上的力量和才能,是得自家族中那位著名的殖民地吟游诗人的真传,这种继承人的才能遗传,纯粹是神父的猜测。他不仅不知道怎样招来诗神缪斯,也确实不能够写出一行品行端正的诗句从而把自己从傲慢的刽子手中拯救出来,他一直不知道当灵感休眠时如何去唤醒和拨动里拉竖琴。

在这其间,这年轻人无论如何总还是一个相当自由轻松的家伙,在他和他母亲之间有一种最完美的同情维系着,因为这位夫人秘密地把自己当作马龙·拜勒的虔诚的弟子,作为女性,她非常圆通聪慧,非常推崇他的作品(轻视那些强壮卤莽的诽谤者,坚持认为这些作品的本质颇有灵性),她总是小心对所有的眼睛隐瞒自己的爱好,只是和他分享作品的欢乐。对这些作品的崇敬是他们俩共同的罪过,这使得他俩靠得更近。如果在哈尔宾青年时代他母亲就“溺爱”他,他早已大胆地自我溺爱了。当长到壮年时,他做到了去走连细心的南方人都不敢选择的路,在他和他美丽的母亲之间有一种依恋——他一年年地长大,性格却越变越温和。这两个罗曼蒂克的人明显地不大注意行迹,在生命的交往中性别的因素占有很大的优势,它可巩固、软化和美化亲族的关系。这两个人亲密得不可分离,客人看到他俩的举止往往错以为他们是一对情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