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瓦妮莎(第3/3页)

戒律之后,采集盘传了过来,还有针。爸爸把盘子放在怀里,把指尖的血吮干净。在进入果实期之前可以不必采血,但瓦妮莎一贯早熟,她八岁时就开始照办了。她小心地取过针,扎在指肚上,挤出一滴血,滴到那一汪红色凝状物中。随后要把凝血倒在一块长势不好的庄稼地里。瓦妮莎一家从来不用种田,在她看来,庄稼地是些大坑,是垃圾的去处:动物粪便、人体排泄物、血、死尸。她尽量不去想,她吃的粮食也产自这些大坑。

礼拜后禁止说话,直到在家里完成祭拜。她指尖的味道像金属。人们站起来,鱼贯穿过长椅走上台阶,走向门口。瓦妮莎满怀希望地看了看天空,天空一片碧蓝。她嗅到风中的热气。夏天快来了,这几个星期向来最是难熬。

他们默默地走路回家,向其他走向教堂的人们点头致意;礼拜仪式整个上午重复进行。他们一到家,爸爸就打开祭坛室的门,祭坛室有单独的入口。多数人家都不设专门的祭坛室,但爸爸在瓦妮莎年幼时就造了祭坛室,其他游侠很快纷纷效仿。妈妈虔诚地用抹布和肥皂水打扫,它却动辄积满灰尘。尘埃盘旋飞舞,在阳光下像没有重量的小鸟莹莹闪烁。

祭坛用轻质木材建造,打磨雕刻的工艺很精湛,瓦妮莎在岛上的雕工那里从未见过;祭坛本身是爸爸从荒野找来的。祭坛上支着一本破旧的《经书》。原典几经磨损,已经化为灰尘,牧师的部分职责就是一丝不苟地抄写新的《经书》。《经书》旁边点着一支黑点斑驳的蜂蜡蜡烛——想必在蜡冷却时,几只蚊蚋飞了进去——还有首位亚当、即菲利普·亚当及其家人的画像。爸爸说,人像不是画上去的,而是在那场灾难前,人们用一种方法让某个瞬间定格。它跟课本里的图片很像,但是光洁、生动,惟妙惟肖。瓦妮莎认为,这意味着那时候的人简直像神。不然怎么能把时间定格在纸上?

菲利普·亚当一头金发,挺拔健壮,咧着嘴仿佛正要大笑。一头黑发的妻子侧身对着他,望着他的眼神充满爱意,两只手轻轻搭在他身上。他们旁边站着一个瘦削的男孩,身高体不宽,笨拙地咧嘴笑着,露出太多牙齿。另一边是他的女儿,跟他的妻子一样瘦,太瘦了。女儿也长着黑发,一双迷离的眼睛像脑袋上开了两个洞,嘴巴呈一条黑线。他们脚下的婴儿透着机灵,一头金发浓密得不可思议。那时候人们可以生两个以上的孩子。

在岛上,祭拜上帝的灵验程度跟祭拜太阳差不多:赞美或恳求的言辞都不太可能打动它们。上帝高高在上,遥不可及,是个再无可造之物的造物主,一个早已对孩子失去兴趣的父亲。看顾岛上凡人的是先祖,是古昔那些神一样的人。他们用强劲有力的臂膀迎接死者升入天堂,或者把死者打入下方的黑暗。一切祈祷都由先人转述给上帝,疏忽或亵渎也由先人奏报。“先人目睹一切,岛上无处不及。”《经书》写道。瓦妮莎小时候一度觉得,她大小便好像是做给一群若有所思的先人看的。

此时家家户户都在祭拜先人。菲利普·亚当属于最早的十位先人之列,另有几户人家也在瞻仰他的画像或遗物,向他献上敬拜词。不止一户人家可以把菲利普·亚当视为本族的祖先,这似乎有点混乱。瓦妮莎婚后要赞美另一位祖先,到时候就会显得奇怪;她已经对着这个俊朗的金发男子的非凡画像瞻仰了那么久,她担心换一位祖先会感到失望。他们说,菲利普·亚当是个天才。他连日不眠不休,奋笔疾书,才思泉涌,终于萃取精华写成《经书》。他随即入定,人们只好在他流泪时给他喂饭和清洗。他把诸位先人集合起来,催促众人赶在他预言过的世界末日之前,上了这座岛。他也是首位牧师,并设计了第一座教堂。

“以您的名义,菲利普·亚当,”爸爸跪在灰尘上,用一根手指虔诚地摸着画像说,“以您的名义。”

“以您的名义。”瓦妮莎和妈妈随声附和,本却只说了句“以名义”。

“最早的先人赐给我们力量。教给我们智慧。由您的双臂抵达上帝,让他进入我们的生活,让他萦绕我们的思想,把他藏在我们的心怀。愿男人像树一样健壮,女人像藤,孩子像我们的果实。我们沉入地下时,把我们拥在您的怀抱,带我们进入上帝的领地,让我们不要看向下方的黑暗。”

“阿们。”妈妈和瓦妮莎说。本看见一只微微发光的小飞虫开了小差。妈妈掐了他一把,他号啕大哭,攥紧了小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