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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K注意到,自始至终,那由无数细砂般的蜘蛛合体而成的紫灰色蜈蚣,却持续攀附着Eros的脊骨。如同阴影模仿着事物的本体。

第六段性爱结束后,《无限哀愁:Eros引退·最终回》终于进入最后终局。明了一切的直树大受打击,而Eros更濒临崩溃;两人婚姻再也无法维持,只能选择离婚。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Eros病情虽稍有改善,却又陷入了经济上的困顿。由于缺乏一技之长,加之以沉沦于肉欲(歹徒们虐待狂式的性爱终究启发了她),Eros别无选择,只好下海,至高级私人招待所担任陪侍女郎,为顾客进行性服务。

而今天,她有个身份特殊的顾客——前夫直树。酒过三巡后,明显喝醉了的直树将Eros带出场。两人开了个饭店套房进行后续交易。

(中景。空阔明亮的豪华客房。腥红色大床。框定着城市夜景的落地窗……)

K警觉起来。

又出现了。似乎同样是纪录片《最后的女优》中的场景之一。正是在类似这样的豪华客房之中,面具导演与经纪人J、男优伊藤与女优Eros进行了那场荒谬的访谈。K且清楚记得在那访谈中导演所戴的大型面具。

《无限哀愁》的最后一镜便停留于那张猩红色大床。直树扑上前去,粗暴撕扯Eros的衣物(那动作充满兽欲,不复先前夫妻情侣间温柔的爱意)。而清醒的Eros只能噙着泪水咬牙忍受。喝醉的直树喃喃念着:“我付了钱,我可以玩你……我,我付了钱噢,我付了钱……让我……好好地玩弄你……”

画面逐渐淡出。

《无限哀愁:Eros引退·最终回》结束。

K将影片倒回至第六段性爱前的过场。“你说这就是‘Remembrances’?”

Eurydice点头:“是,你看这里,”画面卷动。“这里甚至带到了那车轮贝造型的置物柜。”Eros说,“那美丽的玻璃花房……”

“嗯,”K说,“最后的这个场景——我是指这部A片中的最后场景,旅店豪华客房,我想我在纪录片《最后的女优》中也看过类似的。但我不完全确定。”

“咦,你不是说,”Eurydice问,“片头的‘Eros初体验’访问,也曾出现在《最后的女优》里?”

“是。两段都有。”

“也就是说,《无限哀愁》的头尾两个小片段,都曾出现在你从前看过的那片《最后的女优》当中?”

“是,”K回答,“而且不只如此。我甚至怀疑那与Eros讨论摄影作品的男人,根本就是《最后的女优》的面具导演——”

“……‘背叛者拉康二组’?”Eurydice问。

K沉默半晌。“我想这是唯一的可能。而且——”

“而且,”Eurydice说,“我知道,那与‘Remembrances’有关……”

“与‘Remembrances’有关,与Cassandra有关,而且——”K凝视Eurydice的双眼,“与你有关。”


[1] 一般而言,“类神经生物梦境治疗”专指以类神经生物为媒介进行精神疾病治疗之方式。此种疗法大致略分为二:“事件式治疗”“非事件式治疗”。其中前者较旧,后者较新;两者之间差异颇大,所引起之副作用也各不相同。其中“事件式治疗”为“类神经生物梦境治疗”中发展较早之品类,约于公元2210年代开始逐渐普及。基本上,此一治疗方式为“梦境娱乐”周边相关应用之一支,其原理与“梦境娱乐”近乎完全相同。以忧郁症治疗为例,“事件式治疗”之方式,即是以类同于“梦境娱乐”之类神经生物包裹植入之方法,以梦境接管患者之感官心智。而其间梦境即以“使受测者感觉快乐”之情境事件为主。而由于“感觉快乐”之事由人人相异,必须视个别病患之状况,适当选取梦境娱乐内容,方能有较为明显之疗效。举例,如“疯狂购物记”(多施用于女性患者)、“玩具总动员”(多施用于儿童忧郁症)、“唐璜的一千零一夜”(多施用于男性患者)等等。法律亦明文规定,关于患者应选取何种梦境作为症状治疗之用,须经精神科医师咨询,开立处方,方能获得医疗保险给付。然而自2220年代伊始,“事件式治疗”的缺点也逐渐显现。有病例报告指出,少部分接受事件式治疗而后康复之躁郁症患者,出现有记忆错乱之现象——即将治疗中之情境、事件误以为曾真实发生。然而若向患者揭示该情境并未真实发生,则往往导致该患者躁郁症复发。且时间愈久,类似报告愈多。由于病例逐年累积,及至约2230年代中期,类似案例已占所有接受“事件式治疗”病患总数8%左右。人类联邦政府卫生部见事态严重,遂紧急修法,废止“事件式治疗”。然而与此同时,针对精神疾病之“非事件式治疗”却也应运而生。一般认为,“非事件式疗法”即是特别针对“事件式治疗”之副作用缺点改进之新式疗法。“‘事件式疗法’所引起的副作用确实存在,导致有‘虚假记忆’之情形产生……”于接受BBC电视节目《社会启示录》访谈时,英国“精神疾病非事件式治疗推广协会”秘书长John Berger表示,“研究显示,人对于具体环境之氛围、气味、明确之事件触发,或某些特别引人注意之意象等等,可能会留下深刻印象;这些细节,专业上统称为‘刺点’。而与此‘刺点’相对的,则是其他平庸琐碎之细节;此类则较难于人之记忆中留下深刻烙印……当然,令人产生‘记忆混淆’之部分——或说,会对患者之日常生活造成实际困扰的部分;毫无疑问就是‘明确事件’……”John Berger向主持人与观众说明,以忧郁症治疗为例,“快乐的氛围”并不致于对患者产生困扰,因为那纯粹只是情绪氛围。事实上,那也正是疗效所在。“会造成困扰的部分在于,如果患者误以为自己昨天才到百货公司花了220万点数进行血拼,因此快乐无比,但今日醒来却慌张不已,担心信用卡额度透支、住家将被查封拍卖;但事实上根本没这回事——这样的记忆混淆,才会造成困扰。”John Berger表示,换言之,“事件式治疗”之改良关键,即是在于“放弃具体情境、放弃具体事件,保留情绪氛围”之上。“举例来说,如果我们能在用以治疗的梦境中保留‘快乐的感觉’,而去除‘导致快乐感觉的明确事件’,那么此类治疗,将可避开‘记忆混淆’中会造成困扰的副作用。”此即为“非事件式治疗”之原理。当然,若须避免依赖明确事件,而仅保留“情绪氛围”,则梦境之制造难度、制作成本等亦随之提高。因此,较之“事件式治疗”,“非事件式疗法”之费用亦堪称高价。人类联邦政府卫生部遂将此类医疗费用列为部分给付。然而事实上,费用问题亦非唯一争议焦点。重点在于,于临床数据上,即使副作用明显较少,但“非事件式治疗”之疗效,明显不及先前的“事件式治疗”。“我们认为这可能肇因于患者的个别心理素质……”于接受平面媒体专访时,John Berger坦承,“非事件式疗法”的疗效确实较不亦掌握。“是这样:由于梦境中缺乏明确事件作为主轴,仅保留某种‘氛围’,我们付出的代价可能是,对于部分心思较不敏感的患者,可能较无法体会梦境中所夹带的情绪。这种状况下,自然难以产生明确疗效……”然而法定精神疾病之疗法,首先必须确保该疗法之安全无虞;加之以若“虚假记忆”普遍发生,除于病患之日常生活产生困扰之外,更将使得疾病诊断因之失准,甚至因此误诊。举例而言,原先并无妄想症状之纯粹忧郁症患者,即因产生“虚假记忆”,进而导致医师将之误诊为忧郁症合并妄想症状;此类案例亦时有所闻。整体考虑下,人类联邦政府依旧维持原先态度,禁止“事件式治疗”,仅核准“非事件式治疗”。但由于“事件式治疗”确实较有成效,且先前已行之有年,技术成熟而普及;此种旧式疗法遂转入地下,禁不胜禁。此一状态(地上“非事件式”、地下“事件式”)历经数十年,虽则“非事件式疗法”之疗效亦已有所改进,费用亦已降低,但截至目前,大致依旧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