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维修工(第3/3页)

这天下班后,我回到家,看到和妻子睡在一起的,是另外一个男人,长得像我。我就在他们身边躺下。我一动不动盯住天花板,仿佛看到孩子的影像浮在上面。我听着“我”和妻子做爱的声音。又吵又闹。我模糊睡了过去。醒来后,发现舅舅搂着妻子。他们一起冲我咧嘴耍笑。我心想,哦,这本不是我的家。它原就不是。以前是我全记错了。这就是我记忆出的问题。记忆维修工也未能把它修好,或者,再植时发生了错误。

我向社区提出申请,要求查找我记忆的历史记录。我知道这是国家机密,是不会让我知道的,但申请竟然通过了。他们似乎也漫不经心了。世界好像真的来到了一个重大转折的前夜。

我找到了我记忆的原初版本。原来,我的早期记忆中,我一直是单身,没有过婚姻。然而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按照此世界的逻辑,这些记忆也应该是植入的。

也许,其实是我从什么地方逃了出来,闯入了舅舅和他女人的家?

一无所获。我又回到家中,见妻子已杀掉舅舅。她抛弃我和孩子,离开了家。她也开始了逃亡。像不再相信我的记忆一样,我也不再相信她的记忆。而她只怕也不再记得舅舅或我曾是她的男人。经历一旦变成记忆,就会统统不可靠。

记忆维修工又来了。我觉得此物的存在十分荒谬。但这次她没有对我再作检查,而是神情凝重地告诉我:“终于发现问题所在了。你的妻子曾是一名记忆维修工。她的记忆出了问题,她不再记得自己是记忆维修工,而把自己当作人,试图与真正的人类一起生活。她要用她的记忆替代人类的记忆,这样大家就不用再维修了。她每天都在改造你的记忆。不知她为何要做这种逆天之事。”我对记忆维修工说:“你们才发现啊,晚了。”

记忆维修工便哭了,因为她没能尽到对我和我家的职责,或者她对这个国家和民族的职责,这有悖她的逻辑程序。她说,她怀疑自己的记忆也出了问题。她请求我对她的记忆进行维修。“什么情况?”我惶然而惧怯。我怎么可能对她维修呢?难道我的真实身份,也是一个记忆维修工吗?我忽然感觉到舅舅正活我的头脑中。我摇身一变成了死去的舅舅。不,我原本就是他。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逃亡者,也是出了问题的记忆维修工吧,他逃了,所以他的村子的记忆维修工当然不会来了。记忆维修工们早已开始了互相维修。大家在往对方的头脑中植入记忆。我们活在别人或者别的机器的记忆中。但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其实也不是活在记忆中,而是活在记忆的记忆中、记忆的记忆的记忆中……这有多可靠呢?但不这样做的话就会统统自我销毁了。

我对记忆维修工说:“其实,顶层设计者早就不存在了吧?是我们一直在努力维持这个虚假的记忆吧?”“不要说啊。至少我还记得一些,没有完全忘记国家和民族……”我又想到我破碎的家庭,便抑制住悲伤,装出大大咧咧的样子说:“没关系,也许,一个新的世界将要诞生。最初会不习惯的,但慢慢会好起来。还是先把孩子从冰箱里取出来吧。他的记忆不需要维修,他也不再有义务向任何人提供记忆。记忆是属于他自己的。”“那就请你把我们的孩子照看好吧。等到有了解决的办法。我猜他的记忆是由未来植入的。未来,跟现在不一样哟。我们虽已没有了昨天和今天,但还有着明天噢。”记忆维修工说着,脸庞变成了一帧在阳光下无法匿藏的带状阴影。她知道孩子早已冻死了。

“月球上的空气,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并不能单纯地用甜香苦臭之类的形容词来形容,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大概是‘百分之九的清凉,加上百分之三十七舞女的叹息,再加上百分之五十一的,眼泪融进玛瑙色雨夜所散发出来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