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昼(第4/13页)

我已经有一年没有碰过吴双了。起初我们还会躺在同一张床上,但很快我就提出分床睡,因为我发现我已经无法勃起。这实在残忍,太阳用戏谑的口吻摧毁了男人的最后一道防线。由于男人在极昼世界里大面积的出现这样一种状况,伟哥广告得以登堂入室,不再需要遮遮掩掩。

我知道这不过是徒劳。在这一年里,我除了想破脑袋如何制造出对抗极昼世界的抗体之外,还试用了所有治疗阳痿的药物。那些五花八门的宣传册上图文并茂,像是凭空盛开的金色花朵,让人垂涎不已。但对我而言都毫无用处,有几次我以为快成功了,最后的结局还是像炎炎夏日的路面上被烤熟的黑色蚯蚓尸体。即使是这样吴双仍没有放弃,她咬着耳朵告诉我,黑市里有一种粉末被炒到了高价,据说对治疗阳痿特别起作用,问我需不需要让她买一些回来。

如果哪一天我真的需要,也必定是我亲自前往。

我要走出家门,把心头引以为傲的事物给找回来。吴双告诉我,明天所有的中转站都将作为礼堂,纪念一年前在清洗中丧生的人。

那一天,被人们称作“清洗日”。

我混在人群里头。这一年里,男性已经极大程度地接受了世界的设定。我们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开始建立起地下城市。而曾经设想的中转站,反倒变成男人跟女人约会,或是各种互助会团体的活动场所。据我所知的就有很多,比如有一个团体全是寡妇,有一个团体全是失去儿子的父母,有一个团体只剩下自己,家人都在浩劫中殒命。

形形色色的团体分布在中转站的各个角落,他们围坐在一起,逐个讲述彼此痛苦的记忆。这些团体里绝大部分都是女人,她们在哀叹至亲离世的同时,不禁羡慕男人可以随意地结束自己的生命。调查报告显示,这一年来男性的自杀率显著上升。自杀者几乎都默契地选择打开家门,走进阳光里,享受温暖紫外线的同时又化作一滩粉末,消失在人间。之前还出现过一个自杀团体,但这个团体在女人的干预下,绝大部分人都收起了孩子气的绝望,老老实实地去为建造地下城市做贡献。但领导者还是轰轰烈烈地死去,上了新闻头条。

当我在人群里出神时,台上的小女孩已经将“逝者安息,生者奋发”之类的话讲完了。走上台的女人告诉我们,小女孩在清洗日那天失去了父母。但她没有选择逃避、妥协,而是一个人坚强的生活下去。极昼的到来不是任何人的过错,而是人类需要面对的试炼罢了。我之所以抬起头去寻找说这些屁话的女人,是因为芸正站在礼堂上,号召人们举起手中的蜡烛,为逝者守夜。

人们的计时工具,仍能够清晰地划分出白天与黑夜。

我颤抖着举起蜡烛,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站在我一旁的女人似乎是误会了我,拍着我的肩膀说道:“那天我失去了我的丈夫。”

我朝她点点头,仿佛在说“我也是”。女人大概以为我是同志,对我好感度一下子上升,递来擦拭眼泪的手帕。我多么想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们,告诉前来默哀的人群,我就是那个失败的预言家。

但因为芸,我放弃了可能被打死的冲动。算起来,我已经有两年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见到芸了。尽管我们仍然隔着茫茫的人海,但我相信她在人群中也看到了我,并向我投以微笑。

接着,芸又开始宣布一些不痛不痒的消息,在研究方面所获得的进展。这都是我提前知道的事情,更没有必要去听。我在想,是不是该在集会结束后单独去找芸。感谢她为我说话,把积压在我心头的负罪感轻轻举起片刻。但很有可能,她只是随口说说,执行上面数千年来不会改变的“愚民政策”罢了。更何况,普通人是不会有机会见到她的。芸要赶着去下一个集会,带着失去双亲的小女孩或者侥幸存活的小男孩,进行下一场表演。我突然意识到,在极昼世界里,芸代替我再一次成为了人们的救世主。

沉默会的出现显然打乱了芸的计划。

他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形成厚实的人墙,堵住了中转站的所有出口。并举起白色帆布的旗帜,上面用红色油漆写着一个触目惊心的单词:Confess。

认罪。

为了衔接地上跟地下的交通,中转站的每个出口都像是绵延千里的柏林墙,以军事级别建立的穹顶通道。但谁能想到,这样的设计居然被沉默会所利用。他们统一穿着黑色长袍,堵在可以容纳五人并肩同行的通道口,一眼望不到头。人群里开始出现骚动,谩骂,想要给沉默会一点颜色瞧瞧。就像是被夹住的鼻子渴望呼吸,长时间便秘带来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