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昼(第2/13页)

女人喜欢的建筑是透明、轻盈、千面之镜,如同《冰雪奇缘》里的魔幻宫殿。她们让光在镜面上无数次反射交织,犹如在空间里制作出一幅看不见的抽象画。所以女人打心底里不欢迎男人进入属于她们的建筑。因为每一次到来,大楼就像穿上维多利亚时期的紧身胸衣般,拉下每一扇窗帘。

但男人,生来就是永不妥协,即使丢掉生命也要保护尊严的物种。我们决不会放弃地面的世界,我们也决不像老鼠那样苟且地活着。

“女人之所以还会爱上男人,是因为男人总能激发女人的母性。你们的行为总是那么孩子气。”

“难道不是为了繁衍后代吗?”

“你们真以为,我们会在乎人类的命运?”

我们俩都笑了,吴双的犀利一如往常。她是我的女助手,年轻漂亮。第一次见我时她又紧张又喜悦,居然向我提出了合照的要求,就像是见到了大明星。如今三年快过去了,我感到自己一点点在虚弱,她一点点在变强。直到现在,她用一种类似凌驾于我之上的口吻反问我,让我找不到措辞去反驳。此刻她开着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我将后座窗户加装的遮盖推上去,凑近望了望窗外布满阳光的世界。

“周教授——”

“还有一个月呢。”

“已经辐射很大了。”

“没事,就当是照几次X光。”

我顿了顿继续说:“去海边。”

吴双不再劝我,猛地掉转车头前往海边。她对我向来言听计从,这点在三年前跟三年后都没有改变,也许未来亦是。当然,不是因为我激发了她的母爱,我的年龄足够当吴双的父亲。她和许多少女一样,在年轻的时候愿意爱一个人而不顾一切,下多么大多么不可实现的决心。

我曾以为那个人是我。

和芸离婚后,我尽情享受着跟吴双在一起的日子。和自己的助手在一起,这向来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更何况我们都没有羁绊,没有道德跟法律可以指摘的地方。倒是吴双,对于代替芸成为家里的女主人而感到一丝不安。她们曾一起逛街,一起购物,一起在我的身边进行科学研究,如胶似漆得像一对姐妹。吴双也目睹了我与芸发生的无数次激烈争吵,并坚定地站在我这一边。

如果这是吴双从一开始便计划好的,不得不说她足够出师了。更令我吃惊的是,她和芸的关系并没有降到冰点,不少关于芸的消息都是从她那里听来的。那时我还抱着痴心妄想,抱有男人埋藏于潜意识里的霸道。据说面对男女出生比率的严重不平衡,甚至有人提议,是否需要回到“一夫多妻”的社会制度当中,来保证人类物种不会慢性灭绝。这样的提议立马被否决,女人早就不再是男人的附属品了。

我曾拿这件事向吴双开玩笑,不料她却一本正经地表示,不介意和别的女人共享我。毕竟,“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喜欢上女人呢。”

此刻我们在海边,太阳最炫目、最热烈、最没有遮挡的地方。我躺在沙滩椅上,享受太阳侵蚀我每一寸皮肤下面的细胞。而换上泳装的吴双,融入不停拍打岸边的海浪里。说真的,她应该上岸来看看女人们向我投来的吃惊目光。仿佛这里是女性的裸体沙滩,禁止男性进入。

我管不了这么多。干脆起身,用一个标准的入水姿势投入大海的怀抱。48岁的年纪,我用大量的运动来抵御新陈代谢的放缓和臃肿身材的来袭。这也是我敢去海边,敢赤裸上身与太阳搏斗的原因。

我慢慢游向吴双,谁知她发现后竟然调皮地远离我,招呼我前去追逐她。就像我之前说的,女性在体能方面已经和男人一样甚至优于男人。我费了好大的力才抓住吴双的手,并借力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我感到身体昏昏沉沉,水深已经触不到底。如果此时放弃一切徒劳抵抗的话——吴双未等我这个念头形成,便连拖带拽地把我拉上岸,嘴里不停嚷嚷着饥饿的话。

我们重又躺回沙滩椅,直挺挺地朝天躺着。吴双不知从哪里捡来一个活着的贝壳,娇小地放在手心,看它随同潮汐的频率一张一合。我告诉吴双,之所以贝壳张合的频率跟海水的涨潮落潮相同,是因为早在几十亿年前,它们的祖先便生活在这片海域里。在它们的基因里,早就与大海融为一体。

“那么人类呢?”

我仰头望着天空,感到极大的刺眼。记得小时候学古文,曾有一句形容小孩异能的话:“能张目对日。”如今这已不算什么稀奇事了,当然也只有女人可以。我必须戴上太阳镜,紧紧闭着眼睛。但依然能感觉到,日光在我的眼皮上涂抹了厚厚的清凉油,又热又烫。吴双会在一旁为我描述太阳的长相,如同给盲人介绍对象,使用足够我幻想的字眼。但今天似乎不同往常,她语气急促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