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第6/7页)

过了良久,门口响起了敲门声。没等他应答,卡桑德拉就走了进来。她乌黑的卷发暗淡无光,肩膀也耷拉着。

“我从来没想过你的生活竟然这么糟糕。”她说。

“什么?”

“设计骗局,追逐金钱,”她说,“对人说谎。”

他的胃一沉,很不舒服,“出什么事儿了?”

“什么事也没出。”她走上前,伸开双臂,“你网罗了一帮被社会摈弃的人来做一件犯罪的事。我不属于这里。”

“也许你确实不属于这里。但这只是一个插曲。是为得到实验结果所要付出的必要代价。”

“我们从前在阁楼,现在却在这里,我的大脑没法适应这变化,”她说,“我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参与到一场骗局之中。”

贝利撒留躺在椅子上没动。“你有没有看过星星?”他问道。

她走到贝利撒留身旁,抬头向上看去。

“如果只能看到一个个光点,却不了解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那种感觉真是太狭隘了。”她说,“你上次在神游状态下看星星,是多久以前的事?”

“神游会杀了我的,卡西。”

“这是谎话吗?”她问道。

“我没有办法证明这一点,除非死在神游里,”他说,“信不信随你。”

“我可以半信,也可以半疑。信和疑,无非只是表述概率的另一种方式。”这是个非常典型的量人式的回应。她仰望星空良久,贝利撒留不知道这场对话是否已经结束。“有时候我会长时间待在神游状态里,沉浸其中,只是为了看看星光的干涉。那景象令人惊叹。”

“令人惊叹的不是景象,是你大脑所做的记录,”他纠正道,“你从来没有真正体验过‘看’,因为你并不在那里。”

“你难道不怀念那样吗?”

“我怀念神游,就像酒鬼怀念伏特加。”

“你应该会喜欢的,”她说,“就像食物,还有性。”

“神游体验会正中你的愉悦中心,这都是编程设计好了的。”

“看你说话的口气,好像这是件坏事一样,”她说,“演化创造了一套算法,它们相互作用,由此产生了人类的意识。不过,这些算法仍然与食物、愉悦、饥饿和痛苦联系在一起。假如你创造了一种完全人造的生物,通过编程,让他们会因为某些特定的输入而感到快乐,那和刚才说的人类意识自然演化机制又有什么不同呢?是不是编程实现的,这并不重要。我喜欢在神游状态下看星星。至于是谁让我有这种爱好,有那么重要吗?真正重要的是我喜欢这件事。”

穹顶外面一片黑暗,星光的照明效果不佳。也许她可以看到他的脸。他扩大瞳孔,吸引更多的光线,好从一片模糊暗淡之中看清楚她。

“我也喜欢和你一起看星星,”他说,“像现在这样。做回正常的我们。神游的时候,我们并不在一起。”

她长叹了一声,在旁边的躺椅上直挺挺坐下,在黑暗中凝视着他。

“为什么不多试试你自己的主观呢?”他说。虽然他小心地提出了这个问题,却掩饰不住语气中的一丝同情。

“也许我现在就在试,”她说,“但我看不出这有任何价值,或是回报。”

贝利撒留站起身,靠近卡桑德拉,盯着她星光下的双眼。两个人一动不动,过了很久。他们曾经如此靠近过。是的,的确是他主动离去。他离开了她,离开了阁楼,逃离了神游。当然再也不会那么在意她,心已冷。不对。还有一点。他感受到一阵找回从前遗产的诱惑,但那种诱惑和想要接近她不一样。他移开了目光,在星光下站起身来,努力组织着自己的语言。

“量人看宇宙,能看到它的广阔无垠和相互作用的细节,”他说,“我们能看到宇宙的历史,我们也能窥视未来,但我们用这些洞察做了什么?我们所做的,是将观察和推理转化成一个许可,许可我们从这个世界逃离,无所作为。我们已经停滞不前。”

“我们每一代都在不断演化,贝尔。”

“演化的意思,是指越来越适应生态位,与之更好地相互作用,卡茜。与此相反,我们正在放弃所有的环境。我们忙于重写DNA,混合、匹配人工编排的基因,还在实验模板上培育新的神经元。然后我们告诉自己,做这些就是在演化。但是,我们真的是在演化吗?还是说,所有这些事情,都不过是同一种想法的改头换面?”

“那你怎么比较现在的我和五代以前的我呢?”她问道,“我拥有了各种新感官!你也一样。这些感官的出现,就跟当初视觉的演化一样,都是改变世界的事情,贝尔。我们的发展不会仅仅限于一代或是五代。我们的新感官是为着特定的用途而建造的,但有那么一天,它们也可以用于另外一些目前还无法预料的事情,用于你说你想要的发展!突变之后,就会有新的生态位开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