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无休止的运动和噪音让卡桑德拉感觉晕头转向,还有灰尘,还有难看的景物。贝尔在矮行星托勒密上租了一座废弃的矿场。卡桑德拉来自阁楼,那里有安详而又生机勃勃的美景,有鸟儿的啁啾、低矮的青山。相形之下,托勒密的矿场就是个地狱。她甚至找不到一个坐的地方,也找不到可以做的事。什么知识都学不到,什么新东西也发现不了,让她的大脑闲得发痒。

还有,她也不明白贝尔到底在做什么。他做的每一样单独的事情她都能理解,但却不明白这些事相互之间有什么关系。贝尔租了几艘能够穿越虫洞的货船、三座小行星矿和一家运输公司。他的A.I.也一直在收集各种设备:强大的电脑、工业机器人工厂、生物反应器、蛋白质和DNA合成机器。可这些东西并不能让她拿到贝利撒留当初承诺的数据,也没有什么模式能够让她的量人大脑感到满足。

而且,贝尔完全变了一个人。去阁楼找她的时候那种深切的忏悔之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当年她认识的那个对科学研究充满热情、才华横溢的少年也早已不见了。他现在很世故,也很跋扈。他下达命令,他说服劝诱,他调解人际矛盾,但这些事情对他有什么用处?他从中能学到些什么?他怎么能任凭自己放弃探究宇宙的法则,把他的天才浪费在……这上面呢?

一个名叫玛丽的大嗓门女人,一个名叫伊坎吉卡的严肃女人,一个名叫圣马太的A.I.,这三个人和他们一起忙乎了好多天,改造第一座矿场。随后,一个名叫德尔卡萨尔的眼神犀利的男人和一个名叫盖茨15的流放偶人搭乘一艘单程穿梭飞船来到这里。然后又来了一个怒气冲冲、脏话连篇的波江人,名叫斯蒂尔,封装在一个重达数吨的加压集装箱里。集装箱外壁装有操纵器和传感器,但因为里面装了这么多水,集装箱无法移动,还嘎吱作响。

她发现贝尔开始说谎,不过好像还没有别的人注意到。她关注着他,尽量跟他在一起,一部分原因是这些人有好几个都让她感觉紧张。团队中有人跟贝尔说话的时候,他总是会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如果实在引不开,他谈论自己的时候所说的话多半都是谎言。他在搞什么?更重要的是,他答应过要告诉她真相。她想验证他是否也在对她说谎,却又不知怎么做。如果贝尔把自己的大智慧用在了说谎上,他十年间训练出来的功夫会让她根本无从分辨他讲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最后一个货舱到达之后,他们开始进行组装工作。卡桑德拉跟在玛丽和伊坎吉卡后面晃悠着,看到贝尔正在气闸那儿迎接一个年长男人。威廉·甘德脱下他的宇航服头盔。他长着一张和善的脸。两个男人有些犹豫地站在那儿,最后贝尔拍了拍威廉的肩膀。

“我还担心你会不会临阵退缩了。”贝尔说。

“我想要看看,没有我的帮助,你的聪明脑袋能想出什么样的计划。”威廉说。

贝尔热切地跟威廉握手,接着给了这大个子男人一个拥抱。威廉僵硬而笨拙地站着,然后也还了个拥抱。

闪光灯亮了一下。“大伙儿笑一笑!”玛丽按下掌中宝相机,“太温馨了!我放大之后发给大家。”

“这位就是玛丽?我听说她跟你一起做事。”威廉说。

“她有自己的业余爱好。”贝尔说。

“好好,那我不放大了。”玛丽说。

贝尔的目光对上了她的眼睛。“这位是卡桑德拉·梅希亚。”贝尔说。

“就是传说中那位卡桑德拉?”威廉问。

“对,贝尔真是句句话都离不开她,是不是?”玛丽问。

贝尔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卡桑德拉觉得自己的耳朵发热。她怀疑地看着贝尔。他经常谈起她?威廉的笑声缓解了尴尬的气氛,他走过来,亲吻了她的手。

“贝利撒留刚从阁楼出来的时候,除了他的研究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可说的,”威廉说,“他对自己的研究员搭档的智慧有着极高的评价。”

“谢谢你,甘德先生。”卡桑德拉说。

机器人已经尽力把这里弄得很舒适了,安排了一排桌子、长凳和软椅。但卡桑德拉还是犹豫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坐在哪儿。贝尔站在大家面前,身旁的桌子上有一根手环,上面悬浮着卡拉瓦乔画的圣马太画像的全息图。伊坎吉卡笔挺地坐在一条长凳上,离大家远远的。斯蒂尔斯仍然得待在那个靠墙立着的巨大金属柜里,就算他想要加入大家,也是不可能的。德尔卡萨尔懒洋洋地倚靠在一把新椅子上,抽着一支粗雪茄。相形之下,一旁坐着的玛丽的体型小得多,却也有模有样地学着遗传学家,叼着根雪茄。盖茨15则坐在一把廉价的塑料椅子上,双脚晃荡着。威廉心神不宁地坐在一张长沙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