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撞击(第6/10页)

约曼斯的话令范德勒皱起了眉头,但他仍慢条斯理地说道:“约曼斯博士,作为一个科学工作者,有时候你必须在现实中做出某种意义上的妥协。你想想,独立日会赋予这次原本单纯的科学活动一层非凡的象征意味,同时,这将攫取到广泛的公众关注。独立日那天,地面上盛大的、灿烂的烟火表演将与外太空中另一场更壮观的焰火相映生辉,这恰好展现出了我们合众国的精神,合众国的历史——”

“不打扰你了。”约曼斯起身打断了范德勒的话。范德勒的夸夸其谈让他无法再忍受下去。他明白,事情至此已无法改变了。他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约曼斯走出了教堂一般的国会大厦。他就像刚从一个长长的令人窒息的隧道里穿过,心中还滞留有一种腻腻的眩晕感。他步履沉重地沿着高高的台阶逐级而下,和煦的风轻拂着他,台阶下是一大片嫩绿的草坪,散落在上面的几只雪白的鸽子在明媚的阳光下悠闲地觅食。这让他想起了十多年前自己青葱的大学校园,那段自在无拘的生活令他怀恋。这些年来,实际上他早已远离了学术界,现在的他更像是个蹩脚的、卖弄噱头的马戏团经纪人,把大把大把的时间浪费在了诸如应付媒体记者或者与政客们讨价还价上面。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这般失魂落魄地从身后的建筑物中走出。上次是因为NASA放弃“罗赛塔彗核取样计划”,还是为了面临夭折的冥王星探测计划?——“9·11”事件后,布什政府裁减了多个原定的太空探测计划。不过,让约曼斯稍感欣慰的是,“深度撞击”项目尽管厄运不断,但最终还是艰难地维持了下来——尽管他有时候会怀疑,国会的那帮政客也许真是因为独立日的烟火才促成了这个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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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1月12日。美国佛罗里达。卡纳维拉尔角发射中心。

离发射还剩下最后的十几分钟,唐·约曼斯悄悄地离开了控制大厅。就像是一个急于躲藏起来独自品尝糖果的孩子,他渴望一个人安静地经历这个美妙时刻。

他快步登上大楼的顶层。空旷的发射场如此真实地呈现在他的视野中,就在离他数公里的地方,一座庞大笔直的发射架上灯火通明,上面搭载的“德尔塔II”型火箭已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阶段。“深度撞击”彗星探测器就安放于火箭的顶部,约曼斯不由哆嗦了一下,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探测器的模样。是的,他对它太熟悉了,他清楚地知晓这个结构复杂的探测器内部每一个部件的功能——尽管它还不尽完美,如同一个天生就带有缺陷的婴儿。但毕竟他就将要降生了。

几分钟之后,探测器就会被送上太空,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它将在7月4日,也就是六个月后,在距离地面一点三亿公里的外太空径直撞向“坦普尔1号”彗星。

今天无疑是约曼斯人生的辉煌时刻。孩提时代,他就对天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最早是通过阿西莫夫和萨根的节目,他认识了太阳系内各形各色的天体。相比其他天体,约曼斯对彗星赋予了更多的幻想。这些幽灵般的微小天体,散布于太阳系各处,火星与木星之间的广袤地带,海王星轨道以外的奥尔特带、柯伊伯带,都是它们的势力范围。他也解释不清为什么,彗星对自己的这种吸引力仿佛与生俱来,令他痴迷、流连忘返,一直伴随着他……

猛地,一声雷鸣般的轰鸣声,将约曼斯从彗尾般四散的思维中拉回了现实。他仰起头,只见火箭已经腾空而起,拖着光亮的尾焰直蹿向天际,在晴朗的天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发射成功了。此时从控制大厅传来了同事们兴奋的欢呼声,而约曼斯仍静静地站在原地,久久地凝望着湛蓝天际中微微闪光的亮点,直至亮点从他眼眸中完全消失。人类正在创造崭新的历史,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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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7月3日

探测器携带着五十六万个志愿者的名字穿过外太空,顺利地抵达了预定点,在六公里外的地方,“坦普尔1号”拖曳着光尾,已经如期而至。探测器的速度放慢下来,将光学系统对准了咫尺之外的庞然大物,精确测算出撞击的位置。于是沉重的探测器如陀螺般自旋起来,从飞越舱缓缓地释放出一个书橱大小的撞击器。这个满布刺钉的撞击器调整着姿态,同时打开了摄像机,它将在自动导航系统的引导下,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里穿越“坦普尔1号”弯曲的彗尾、彗发,然后撞向彗核的朝阳面。而飞越舱将根据侦判程序,改变航路,绕行到一个安全的位置观测撞击过程。

撞击器与飞越舱所拍摄到的高分辨率照片被转换成三十四米波长的无线电波,以光速穿过一点三亿公里的距离,传向地球上的深空网地面站——此时,一面巨大的抛面射电望远镜正锁定着彗星方向。地面站随即将讯号传递至最近的通信卫星,经过一系列微波中继站的分程接力,最终信号抵达喷气实验室的计算机中。明亮的控制大厅中,约曼斯和同事们正神色紧张地注视着屏幕上飞快变化的图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