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9:总管

夜晚,空中布满飞驰的白兔,却没有星辰和月亮——总管的大脑中仍有部分燥热的区间在抵抗着那不断探询的光亮感,正是这些区间让他意识到天空不太对劲。它们是白兔吗?还是黑色物体在照相底片上运动所造成的斑块?因为他不想看。因为生物学家释放出他体内的某种东西。如今,他会想起维特比在南境局那间怪屋里幻象般的图画,也会想到他的理论,消失在边界即相当于进入某种异域,一切丢失遗忘的东西都能在那里找到:被赶入隐形壁垒的兔子,X区域形成时闯入其中的驱逐舰和卡车,在行动中失踪的勘探队员。仿佛毁灭的深渊。然而生物学家的日志中记载,爬行者下方透出光亮,这光又是通向何方?

他试图从这一切当中作出合理,甚至是高尚的选择,一个他父亲会赞同的选择。他已经不太考虑母亲以及她的想法。

也许我只想一个人待着。留在赫德利山丘上的小屋里,与他的猫“阿肠”做伴,还有吱吱喳喳的蝙蝠。那里距离他长大的地方很近,尽管如今感觉十分遥远。

“没用的,格蕾丝。”

他们三人睡在松树下的青苔和湿草地上,距离异常地形不到一英里。他们计划明天早晨前往这最终的目的地。

“什么没用?”语气轻柔,近乎和蔼,让他意识到,自己的不安情绪已溢于言表。他总是看见生物学家那许多的眼睛,化作群星,化作跳跃的白光,然后又变成棋盘,凝固着父亲的最后一步棋,以及总管自己仍在构思中的最后一步。

“即使你把一切都告诉我,在南境局的时候。”

“对。没用。”

幽灵鸟睡在他身边,而这也加速了他的状态下滑。她睡在他背后保护他,双臂紧紧抱住他,让他感觉很安全。如今他更加爱她,因而允许她这样做。不过她这样做的理由已经越来越少,或许根本不复存在。

夜深了,也越来越冷,四周的许多生物窥视着他们,尽是些黑色的影子,沉默而静止。但他并不在意。

如今,父亲说过的话意义显得更加清晰,因为那些事显然都已经发生过。父亲告诉他:“假如你不明白自己的热情在哪里,被扰乱的是你的头脑,而不是你的心。”外勤任务失败后,出于诚实的本性,他只能对父亲含糊其辞,而无法直言相告,“有时候,你得知道何时去做下一件事——为了其他人。”

这令他感到一阵寒意。下一件事。如今,他的下一件事是什么?他的热情是什么?这两个问题他都答不上来,他只知道,松针在脸上蹭得痒痒的,而身体底下的泥土散发着令人昏昏欲睡的烟味儿,感觉很舒适。

到了早晨,他蜷缩在幽灵鸟的怀抱里,直到她醒来,而当她松开双臂时,他感觉就像是永久的分离。在芦苇、烂泥和无尽的沼泽间,地平线上似乎有燃烧的迹象,还有噼噼啪啪的声响,也许是枪声,也许是他记忆中残留的冲突场面。

然而苍鹭依旧在河口捕食蝌蚪和小鱼,黑色的秃鹫借助上升的热气流在高空翱翔。由树丛构成的一片片岛屿中传来无数悉悉索索的声响。在他们身后,可以看到灯塔矗立于地平线上。它或许永远都能被看到,哪怕迷雾伴随着黎明降临。雾气有的地方稀疏,有的地方则十分致密,就像天然防御工事,构筑于有需要之处,对这片土地来说,既是一种测试,也是一种福音。懂得欣赏这一切是幽灵鸟给予他的礼物,仿佛已通过她的触碰渗入他内心。

但是,一如往常,只要存在意志和目的,自然以外的因素总是会侵入。对此,他一时间感到很厌恶。幽灵鸟和格蕾丝在争论,假如遇到边界指挥官的残余部队要怎么办,到达地下塔后又要怎么办。

“我和你下去,”格蕾丝说,“总管可以守住出口。”最后一班岗,毫无希望的任务。

“我应该一个人下去,”幽灵鸟说,“你们俩守在上面。”“这不符合勘探的准则。”格蕾丝说。

“你想要把勘探准则用在这里?现在?”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用的?”格蕾丝问道。

“我一个人下去。”幽灵鸟说,而格蕾丝不予作答。

是战术,不是战略,这是他最喜欢的说法之一,此刻又从头脑中冒了出来,就跟其余的一切一样陈旧过时,仿佛老式自行车硕大的三角架。

他不停地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等待天上的伪装卸除,揭示出他们的真实位置。然而那仿造的天空一直都维持着,毫无破绽。生物学家会不会搞错了?生物学家的文字会不会看似冷静,其实只是胡言乱语?她会不会只是一头怪兽?然后怎么办?

他们收起营帐,把一小片树林当作掩体,由此开始勘测沼泽,仔细观察各处河口。银灰色的烟翻滚着呈六十度锐角升起,与雾气相混合,构成更浓重的屏障。这一组合遮蔽了最后一片蓝天,更衬托出地平线上噼啪作响的火线:一波波橙色的火焰自金色的焰心向上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