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幻觉(第2/17页)

有一种隐隐的疼痛般的期待正在泛起,这是崭新的感受。

后来他们要一起去吃饭,犹豫了一下,也邀上了我。我果然受宠若惊。

他们在酒店附近找了一家泰国饭馆。我们一边吃着辛辣的食物,一边看泰国姑娘的表演,一边闲聊。由于是围坐,彼此相向的角度差不多,因此我也有了公平说话的机会。

我们讲了自己来此地的目的,并用汉字在纸上写下各自姓名。来自东京的鱼崎辉,是来度假的;来自首尔的朴相柱,是来度假的;来自北京的我,也是来度假的。

“啊,中国人也开始出国度假了!”这回是韩国人有些大惊小怪,语调多少有些做作。我低头默然不语。

“夏威夷不错。我是第一次来这里,也是第一次来美国。”韩国人说。

“我是第二次来美国,上一次是五年前的事了。公司有一笔生意要做,在底特律。”鱼崎说。

“火奴鲁鲁与底特律是两个世界吧?”我不敢肯定地问。

“对,后者简直是一座凄凉、荒废的城市。”

“整个美国正在衰落。西方也在衰落。”韩国人确定地指出。

“对我来说,它们仍然很强大。”我认真地说。

“韩,你太谦虚了,我们知道,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在赶上来,经济年增长百分之十!我们自愧不如。”韩国人朝日本人眨眨眼。

我身体颤了一下,又恢复了自然。我不愿意别人提到中国。我觉得外国人提到中国,不论说得多好,总像是在嘲讽。

我的一脸惶惑被鱼崎瞧在眼里。日本人忙说:“来,还是干杯吧。庆祝我们——东亚三个大国的代表——相识在夏威夷。”

听说,未来的世界,轴心便是首尔-东京-北京组成的城市圈哪。这样的认识,仿佛来自遥远的记忆。

我们努力装作像相识十年的老朋友一样碰了杯。酒慢慢上了脸。泰国姑娘的姿态也在眼前成为了花丛深处扑朔的彩蝶。这时,我们便谈起了女人。三个男人在一起,便无法不谈女人,我这才明白,原来这在哪个国家都一样。朴相柱说韩国女人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鱼崎则讲日本女人的择偶标准。

我们都有了几分醉意。我有了些少有的高兴。在回去的路上,灯火阑珊,我们逛了一家日文书店,又遇到几个妓女,见着我们便说日语。日本人有点儿不好意思。我们最后还是婉拒了她们。

在我们国家,传说日本人是世界上最淫秽浪荡的民族,但鱼崎此时的表情却是如此的谦恭。

鱼崎深怀歉意般地说:大家有缘相会,何不明天再相约一道去玩?此语得到共鸣。韩国人提议去珍珠港。我看看日本人,他只是保持着和霭的笑容。

“你去吗?”韩国人恳切地望着我。

然而,恳切中却有一种诡黠,我略微迟疑。但最后我说:“当然,我要去。这本是我的计划。”

忽地,一辆汽车驶过,三人都浴在了鬼怪般的灯光之中,让人心惊。我抬头看了看火奴鲁鲁不能用言语形容的夜空。

回到旅店,我自来夏威夷后第一次很兴奋,这也是这几年一直没有的事情。我回想着与日本人和韩国人的交谈,那些自鸣得意的段子。但这兴奋只持续到午夜,伴随万籁俱寂,心里忽然空虚无味。我非常羞愧,不禁想哭。失眠的我打开窗户,看见海湾正横贯在眼前,已是平静下来。远方的山坡上飘游着星宿般的灯火,真的很像珍珠。这是不是珍珠港赖以得名的原因呢?

发生这样的联想,有点远古诗人的酸气。但是在这现代化的资本主义国家啊,还是杜绝这样的联想吧。

与其说是我注意到,不如说是我感觉到,天幕上隐隐浮着一片红色,似乎传来了淡淡雷声。那红色其实是一阵轻雾,是我从没见过的。也许,是美军在夜幕的掩护下做什么试验吧。我怔怔看了一阵,直到那红色隐退,才睡意上来。美国的夜晚,竟也与中国不同,这使我尤为震惊。

次日,我们决定坐公共汽车去珍珠港,体会一下普通人的游兴。虽然,乘出租也许更方便一些。

日本人和韩国人担心我没有能力支付出租车费,所以选择了公共汽车,却又不让我知觉,只说是体会普通人的游兴。

对此我不露声色,不作评判。

沿着一号公路西行。车上人很少,人们彬彬有礼。途中我们经过了唐人街。对它我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一小时后我们到达了目的地。下了车,便看见珍珠港像盈盈的澡盆,最显著的景观,是一艘巨型航空母舰泊于岸畔。我们都“呀”了起来。舰上各型飞机历历在目,形如航模。近处是亚利桑那纪念馆和“二战”潜艇博物馆。绿茵茵的草坪衬着湖蓝色的水面和岸边的白色建筑,使人想起了柳宗元的散文《小石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