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跌宕

过道上,我看见明走过来。我们对视一眼,又把目光移开。头顶的闭路电视,正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就在我与明擦肩而过时,他的手不经意在我衣服口袋上碰了一下。我的心猛然狂跳起来。

我回到办公室,心不在焉写着那一大堆一大堆的材料,老想着明看我的那眼。捱了一个小时,我磨磨蹭蹭出去上厕所。

很好,厕所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侧身在旮旯里,躲开闭路电视,把手探进明刚才碰过的口袋,一下触到一个纸团。我取出一看,见上面写着:

晚十时举行全体会议,在老地方。

我的心又狂跳起来,脸色却异常平静。我把纸条撕成碎片,投进抽水马桶,放水冲掉。

哗啦哗啦的水声盖过了一切。

九点四十分,我离开了家。一路上没人跟踪,一会儿便到了老地方。这是一座破旧的游艺场,白天搞些不吸引人的娱乐,晚上,则成了我们反青春同盟的联络地点。

许多同志已经先到了。明也在其中。还有个大胡子,是同盟主席。大家在窃窃私语。我觉得好像出了什么事。

果然,大胡子告诉了我们一个不幸的消息:反青春同盟在大区的十六个分会被破获了,领导人均已被捕。后果是,不但下周的联合行动不能实施,连总部成员的安全也受到了极大威胁。会议作出决定:同盟暂时解散,成员转入分散活动。

这无异于给人以当头一棒。我昏沉沉的,不知怎么回的家。我伏在床上哭了。我不怕被捕,但联合行动取消了,这意味着五年来的辛苦操劳付诸东流。

我加入反青春同盟正是在五年前。此前,我的生活是充满阳光的。我有女朋友,也有令人羡慕的职业:在大区政府部门从事资料统计工作。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认识了明。他当时只是大区政府的一个小职员。我们一开始纯属工作关系,后来发展为密切的私交。

一天,在明家里,他和我谈了下面这些话。

“你生活得很好啊。”他说。

“是的。”我颇自得。

“可就总这么下去吗?”

“你指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们再也长不大了。”

“长不大?你真会开玩笑。人一出生就是小孩,然后青春时代接踵而来,一直到死。这是自然规律,还能怎样长大呢?”

“你真不知道吗?”

明用一双奇怪的、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我。我第一次感到明不是一个寻常的人。

“那么,让我告诉你吧。”

明说这话时,把窗帘拉上。他小心翼翼从床下扒出一个帆布包,一层层打开。最后,露出一本发黄的旧书。显然,是那种古代流行过的翻页书,我只是听闻却未曾目睹。想不到明竟然有。

“你自己看一看吧。”

我双手颤抖,一页页翻开。里面的文字我看不懂,但有很多图片,有一张图片把我吓了一跳。

那是一张脸的特写,不是我们天天看惯的年轻光润的面孔,而是一张布满皱纹、皮肤松弛、两眼无神的脸。头发也不是黑的,而是一片雪白。

“这是什么?外星人吗?”

“不。他是你我的祖先。确切地说,是一位老人。在古代,人的青春时代度过后,跟着来的是中年和老年。人生还有这么两个阶段。可如今,这两个阶段奇怪地消失了。你不觉得大有原因吗?”

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不由把眼睛睁得老大。

“加入反青春同盟吧。这样,你就会知道有关的一切。”

明的这句话决定了我以后的人生道路。

没有人知道反青春同盟源于何时,它只是那么一个秘密组织。进来后才知道它的危险性,它的言行是跟当今社会对着来的。一开始,我有些后悔。

反青春同盟关切的,就是明提到的那个问题:我们的中年、老年到哪里去了?

确实有过中年和老年的存在,这已不是疑问。反青春同盟搜集了大量的资料来证明这一点,包括古籍、古代电影胶片、民间传说和许多只有专业人士才能鉴别的物证。

通过深入研究,同盟得出了一些基本结论:人类的中年和老年期是与青年期相对而言的时期,是一脉相承而又性质不同的阶段。在那两个阶段,人的智力、学识和人品都达到了青春期不曾有过的完备和成熟。向死亡的过渡,是一步步走到的,而不是像今天这样由青春一跃而至,毫无预兆。如今,这两个阶段都神秘失踪了,好像被谁阉割了一般。

是谁呢?

这便是反青春同盟要回答的第二个问题。我们仍从资料入手,经过艰苦的探求,终于发现了一点线索。

那便是青春防疫针!

在现代社会,小孩一满十二岁,便要由大人带着去打这么一针。注射后,小孩的生长并不马上停下来,而是要到十年后才不再发育。青春的一切体态和心态特征,便长期保留着,直到大限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