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3/4页)

“可是,上帝给了我们推崇高尚品行,向往美好事物和英雄壮举的缘由。如果你心里装着上帝……”

“亲爱的年轻朋友,”穆斯塔法·蒙德说,“文明是绝对不需要什么高尚品行和英雄主义的。这些东西是政治无能的表现。在我们这样高度组织化的社会里,人没有机会去表现高尚品行和英雄主义。只有在环境完全不稳定的情况下,才可能有这种机会。哪儿有战争,哪儿有各为其主的效忠,哪儿有必须抵制的诱惑,哪儿有值得为之战斗或捍卫的爱——显然,在那种地方,高尚品行和英雄主义才有市场。可是,当今时代已经没有战争。我们也煞费苦心地防止你爱一个人爱得太深。所谓各为其主的效忠,根本就不存在。你所受的制约使你不由自主地去做你该做的事,而你该做的基本上都是非常愉快的事。许多自然冲动可以自由发泄,所以根本没有什么诱惑要你去抵制。万一不幸发生了什么不愉快,还有舒麻帮你逃避现实,还有舒麻平息你的怒火,让你与自己的仇敌握手言和,让你平静地长期忍受那些不愉快。在过去,只有付出巨大的努力,经过多年艰苦的道德修行,才能达到这种境界。而如今,你只需吞两三片半克的药片就得了。现在,任何人都可以做道德之士。至少一半的德行,你都可以装在瓶子里,走到哪里带到哪里。没有眼泪的基督教——这就是舒麻。”

“但眼泪是必需的。你不记得奥赛罗是怎么说的了吗?‘如果每次暴风雨之后都有这样的宁静,但愿狂风劲吹,直到把死人唤醒。’112有个印第安老人给我们讲过一个故事,讲的是马塔斯奇的一个女孩。小伙子们谁要娶她,就必须到她园子里锄一上午地。锄地看似简单,但园子里有苍蝇和蚊子,而且都是些有魔力的苍蝇和蚊子。大多数小伙子实在无法忍受叮咬,但有一个忍住了——他便得到了那个女孩。”

“真动人啊!可是,在文明国度里,”主宰说,“你用不着为女孩子锄地,就可以得到她们,也不会有什么苍蝇和蚊子来叮你。几个世纪前我们就把苍蝇和蚊子消灭干净了。”

野人皱着眉点了点头:“你们是把苍蝇和蚊子消灭干净了。没错,这就是你们的做事风格,把讨厌的东西都消灭干净,而不是学着去包容。‘是默然承受残酷命运的箭矢和掷石,还是拔出剑来与重重困难拼命相搏,哪个更好一点……’113可是,你们两者都不做,既不默然承受,也不拼命相搏。你们只是把掷石和箭矢一毁了事。这太轻而易举了。”

他突然沉默下来,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在三十八楼的房间里,琳达漂浮在一片充满绚丽多彩的音乐灯光和抚人的芬芳组成的汪洋大海上——慢慢漂浮而去,漂到空间之外,漂到时间之外,漂到由她的记忆、习惯、老态臃肿的身体所组成的牢狱之外。而托马金,那位前孵化与制约中心主任托马金,仍然在另一个世界里陶醉在舒麻假日之中——远离耻辱和痛苦的假日。在那个美妙的世界中,他听不到羞辱的话、讥讽的笑,看不到那张丑陋的脸,也感觉不到那双搂着他脖子的湿漉漉、松垮垮的手臂……

“你们需要的,”野人接着说道,“正是带眼泪的东西,这样可以换换口味。在这儿没什么比眼泪更值钱的东西。”

(“一千二百五十万元。”当野人向亨利·福斯特表达这种看法时,亨利曾提出异议,“一千二百五十万——新制约中心就值这么多钱呀。一分钱也不少。”)

“‘哪怕只是为了一个鸡蛋壳,也敢不避命运、死亡、危险,挺身而出。’114那样做难道没意义吗?”他抬头看着穆斯塔法·蒙德问道,“和上帝没什么关系——当然,一个人可能会因为上帝而这么做。在危险中求生存难道没有意义吗?”

“很有意义。”主宰回答道,“男人和女人必须时不时刺激一下自己的肾上腺。”

“什么?”野人不解地问道。

“肾上腺是完美健康的条件之一,所以我们要人们义务接受V.P.S.治疗。”

“V.P.S.?”

“就是激情替代。每月定期一次。我们给人体的整个系统注入肾上腺素,使其与生理上的恐惧和愤怒等情绪完全等量。它的滋补效果与奥赛罗一怒之下掐死苔丝狄蒙娜的效果115完全相同,而且没有什么麻烦。”

“可我喜欢麻烦。”

“我们不喜欢。”主宰说,“我们更喜欢舒舒服服地做事。”

“可我不要舒服。我要上帝,我要诗歌,我要真正的危险,我要自由,我要善行。我要原罪。”

“其实,”穆斯塔法·蒙德说,“你是在要不快乐的权利。”

“那好吧!”野人用挑衅的口气说道,“我是在要不快乐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