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7页)

无论在精神上,还是在物质上,家都是肮脏不堪的。从精神层面上说,家是兔子洞,是粪堆,拥挤不堪的家庭生活因成员之间相互摩擦而热火朝天,相互间的感情洋溢着浊气。家庭成员之间的那种亲密真令人窒息!那种关系是多么危险,多么疯狂,多么淫秽下流啊!母亲痴狂地抚育着孩子(她的孩子)……像母猫抚育幼崽,不过是一只会说话的猫,一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我的好宝宝,我的好宝宝”的猫。“好宝宝,哦,哦,小手在抓妈妈的奶了。饿了,饿得难受又不会说哟!到最后,好宝宝睡着了,睡着了,嘴角挂着奶泡泡。好宝宝睡着了……”

“没错,”穆斯塔法·蒙德点了点头说,“看到这一幕,你会不寒而栗。”

“你今晚准备跟谁出去?”列宁娜问道。她刚做完真空按摩出来,犹如一颗珍珠,打心里散发出粉红色的光芒。

“没打算跟谁出去。”

列宁娜一脸惊讶地扬了扬眉。

“最近我一直觉得不太舒服,”范妮解释道,“韦尔斯医生劝我做一次代孕。”

“可是,亲爱的,你才十九岁呢。二十一岁前,是不会强迫你去做代孕的。”

“我知道,亲爱的。但有些人早点儿开始做比较好。韦尔斯医生对我说,像我这样宽骨盆、浅黑肤色的女孩子,应该在十七岁就开始做代孕。所以,实际上我不但没提前两年,反倒是推迟了两年。”她打开自己的橱柜,指了指上层架子上的一排小盒子和贴着标签的药瓶。

“黄体素糖浆。”列宁娜大声念出药名,“卵巢素,确保鲜服:有效期至福特纪元六三二年八月一日。乳腺精:每日三次,饭前用少量水冲服。胎盘素:三日一次,静脉注射五毫升……呸!”列宁娜打了一寒颤。“我最讨厌静脉注射了,你呢?”

“我也是,但如果对人有好处……”范妮是特别通情达理的女孩子。

我主福特——或者说我主弗洛伊德18。每当谈及心理学上的问题时,出于某种高深莫测的原因,我主福特总称自己为弗洛伊德——我主弗洛伊德最先向我们昭示了家庭生活中存在的可怕危险。这个世界遍地都是父亲,所以也就随处可见悲苦和不幸;这个世界遍地都是母亲,所以也就随处可见虐待狂、贞操癖等形形色色的心理变态;这个世界遍地都是兄弟、姐妹、叔伯、姑婶,所以也就随处可见疯狂和自杀。

“但在萨摩亚19的野蛮人中,在新几内亚附近的一些岛屿……”

热带的阳光犹如温暖的蜜糖,洒在赤身裸体在芙蓉花丛中嬉戏的孩子身上。那边有二十座棕榈叶搭成茅屋,他们可以拿任何一个当成自己的家。在特洛布利安20人心目中,怀孕是祖先的鬼魂在作祟,根本没有人听过“父亲”这个字眼。

“物极则必反。”主宰说,“这是天经地义的。”

“韦尔斯医生说,现在做三个月的代孕,对我今后三四年的健康至关重要。”

“呃,但愿他说的没错。”列宁娜说,“可是,范妮,你真想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都不打算……”

“哦,亲爱的,怎么会呢?只不过一两星期罢了。晚上我可以在俱乐部打打音乐桥牌打发时间嘛。你是不是要出去?”

列宁娜点了点头。

“和谁?”

“亨利·福斯特。”

“又是他?”范妮像月亮一样和蔼善良的脸庞,露出一种痛心、惊讶且不以为然的表情。“看你的意思,你还打算跟亨利·福斯特出去喽?”

母亲和父亲,兄弟和姐妹。还有丈夫、妻子、情人。还有一夫一妻制和风流韵事。

“你们大概不知道这些是什么吧。”穆斯塔法·蒙德说。

学生们摇了摇头。

家庭,一夫一妻制,风流韵事,都是排斥他人的,冲动和精力只有一条狭窄的宣泄渠道。

“但,人人属我,我属人人。”他最后引用了一句睡眠教育的格言。

学生们点点头,对这句在黑暗中重复了六万二千次以上的话绝对表示赞同。这句话不但千真万确,而且是不证自明,不言而喻,无可争辩的。

“可是,”列宁娜不以为然地说,“我和亨利在一起才四个月而已。”

“才四个月而已!说得好听!还有,”范妮指指点点地接着说道,“这四个月里除了亨利就没别人了。是不是?”

列宁娜臊得面红耳赤,但眼神和说话的口气仍有点不服气。“没错,确实没别人。”她近乎粗鲁地回答道,“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非要有别人。”

“哦,她居然搞不懂为什么非要有别人。”范妮将列宁娜的话重复了一遍,好像在对列宁娜身后某个看不见的人讲话。接着,她突然换了种口气说:“不过,说真的,我觉得你应该小心才是。老是跟一个男人没完没了地混,实在是不像话。要是你已经四十岁了,哪怕是三十五岁呢,那还没啥说的。可是在你这个年纪,列宁娜!不行,真的不行。再说,你也知道,主任是强烈反对腻腻歪歪、拖泥带水的感情的。四个月只跟亨利·福斯特混,而排斥别的男人——哎呀!要是他知道的话,肯定会气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