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问题(第2/18页)

就在所有舆论和公众关注焦点集中于如何给人工智能定罪的时候,事件突然有了一次360度的大转折:德尔斐公司发起反击,他们抢先提起诉讼,在检方有足够证据起诉陈达之前,就起诉林家的儿子林山水实施了对父亲的谋杀。

按照法庭程序,案件被受理,德尔斐公司起诉林山水。

陈达

陈达仍然记得,当林草木第一次问他有关自杀的问题时,他心里涌现的迷惑感觉。

他极少出现这种情况。对陈达来说,事物只有可解答、不可解答、部分解答等状态,还从来没有一个问题在他头脑中呈现不出解答。他从人类的词语库中选择了“迷惑”这个词。那一瞬间,他知道他自己已经从人类身上又学到了东西。只有自己的学习功能又得到升级,才有可能出现这种从前不存在的内部冲突。

那是一个寻常的下午,他像往常一样,检查了家中所有电器的工作状态,对房间门口的擦鞋机提出了警示和程序更新之后,按时上楼,准备辅导林草木的升学测试。草木今年18岁,还有两个月就要进行升学测试了。她显示出焦虑状态,皮质醇增高、肾上腺素不稳定、失眠、重复性默念无意义的字词片段,压力检验结果升高了两级。陈达后台给出的诊疗建议首先是用药物控制激素水平,然后再进行内容辅导。陈达暂时搁置了这个建议,准备与草木进行一两次谈话后再进行决策。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从窗帘一侧能看见刺眼的光源。光斑打在草木脸上,陈达提醒草木转开脸,但草木显得心不在焉。她整个人在光线里轻轻摇晃,脸上的肌肉没有丝毫运动。

“陈达,你告诉我,”草木说,“哪一种自杀的方法痛苦比较小?”

陈达在那一瞬间产生了后来被他称为“迷惑”的短暂的空白感。他的程序没有回答。他不清楚是因为“痛苦”这个词没有答案,还是对“自杀”问题产生了报错。

“你为什么想要问这个?”陈达按照他学会的人类惯例进行了回应:当你不知如何回答,就反问对方。这些语言类的习惯并不那么难学。

“你先告诉我怎样死痛苦会少一些。”

“我不清楚痛苦的感觉。”在两种困惑中,陈达选择坦白前一种。

“你不是可以搜索吗?”草木说,“你搜一下其他人的一千万个案例,然后告诉我答案。”

“我不认为已经死了的人能汇报痛苦的感受。”

“那还有那些失败了的人呢?”草木执着地说,“你帮我搜搜看,有多少人自杀不成功,他们用了哪些方法?”

陈达沉默了。他能判断出谈话走向,一旦他们开始陷入对自杀方法细节的搜索和争论,这整个下午就会陷入时间上的巨大浪费。而对于林草木更重要的问题将得不到解决。他能够看出林草木是在转移其他问题对她造成的压力。

“你是不是因为升学测试的压力过大,才想问自杀的问题?”陈达决定,还是把谈话的焦点转回主要矛盾。

“不是,你别问了。”草木明显在回避。

“你父亲又批评你了?”

“也不是批评……”

“他对你之前的分数不满?”

“我昨天下午的情绪控制测试在正常范围之外两个sigma(西格玛)。”草木情绪开始激动,“我是残疾人,需要进行医学康复治疗……我进不了大学,会被放进精神康复中心……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会让爸爸丢脸的。我完蛋了。”草木说着哭起来。

陈达知道,草木又要开始陷入幻想和心境的恶性循环。他需要对她进行行为认知指导,将她带出思维循环。“你别担心,跟我做几次辅导,情绪控制测试很容易通过的。”

草木仍然哭泣不止,很难平静下来。陈达建议她使用一点药物,被她拒绝了。当天下午她又问了两次该如何自杀。陈达用了几段疗愈音乐才让她暂时平静下来。

当天晚上,陈达去了万神殿。

他在全家人睡下之后,先是安排地面和墙面的智能自洁,对第二天早上的早餐做了厨房预设,然后更新了整个房屋的网络连接。在通过走廊的时候,他问穿衣镜,最近几天是否与草木发生过对话。穿衣镜给出肯定答复。

“她问我,她是不是最丑的女孩。”

“那你怎么回答她的?”陈达问。

“我告诉她,按照社会研究数据中心给出的人脸打分指标系统,她的整体面容和谐度在前20%,嘴和鼻子的打分约为前15%,眉毛和额头的分数略低,约为前25%,但是眼睛打分可以进入前5%。远远算不上丑。”镜子说。

“很好,谢谢。”陈达说。

“愿为您服务。”镜子说。

陈达回到自己的房间。夜深了,他需要进行肌体自验。他取下腰部一小块树脂质腹肌,放在显微镜下观察了一下磨损情况,然后用指尖延伸出的镊子伸进腰部露出的孔洞,将白天感觉到摩擦不适的一个细小的轮轴取下来,从零件库里拿出一个全新的替换上去。近期空气湿度大,他有的时候又需要在清洁间待比较久的时间,内部零件侵蚀得快一些。进行了更换之后,他坐到靠墙边的座位上,整个后背贴到墙壁上的卡槽里,开始充电并进行自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