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护工(第5/5页)

我十三岁的一天,警察突击检查了我父亲工作的那间饭店。当时有电视台来摄像。人们在街上排着队,看见我父亲和他的朋友们被铐上手铐带离饭店便大声欢呼。

我并不想同您就移民法案发生争执,我并不指望搞清楚为什么我们的出生地能决定我们的命运,因为我已经知道您心中所想了。

我们失去了一切,并被驱逐出境。我的书、音乐、美国式的童年,都离我而去。我被遣送回那个我没有任何记忆的国家,不得不开始学习另一种生活方式。

住在拉格洛丽亚的人都很有爱心,家庭就是我的一切。那儿土地肥沃,山川秀美。但生于斯,死于斯,穷者越来越穷。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的父母会选择冒险非法移民。

我父亲重新回到了加利福尼亚,自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听说过他的消息。我的两个姐姐去了墨西哥城,时不时寄些钱给我。和她们聊天时,我都尽量避免谈论她们的工作。我则留在家中照顾母亲,她身体有病,急需那些我们负担不起的昂贵的医疗护理。

我的大姐写信告诉我,在墨西哥的皮那德拉斯内格拉斯市,有一家边境工厂的人正在寻找出生在美国、英语流利、熟悉美国文化的女孩子——就像我们三姐妹这样,工作报酬也挺好,我们可以存钱给母亲治病了。

那家旧工厂的地板被分割成一排排的小隔间,过道里放着睡垫。在那儿工作的每个女孩都头戴耳机,面前放着显示器和一套控制装置,就像电视上的飞机控制台一样。每个女孩都戴着一个面罩,以便操纵机器人的面部表情。

远程操控一个机器人很困难。我们没有休息时间,您睡觉时,我才能睡觉,您醒来时,闹钟也同时将我唤醒。上厕所时,我必须等到其他某个女孩子的客户睡着后抽身来接替我,然后才有几分钟上厕所的时间。

我并不是说照顾您让我有什么不开心。我想到了我的母亲,她曾经的工作跟我现在从事的很相近。她现在躺在家中的床上,由我的姐妹们照顾。我为您做的这一切,正是我希望能为母亲做的。

透过镜头看见那些宽阔的街道和静谧的街区,目睹您在美国的生活,对我而言是苦乐参半的一件事。我很喜欢同您一起散步。

工厂严格禁止向您透露我的存在。如果您举报我的话,我会被罚款,甚至被开除。我希望您保守这个秘密,允许我继续照料您。

汤姆打来电话,告诉我他已经拿到了我的银行对账单的复印件,解释说当时我身在医院,这是很必要的预防措施。

“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我对曼纽拉说。她快速地离开了房间。

“老爸,我看见上个月您的账单上有一笔钱汇往西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艾伦和我很关心。”

这笔钱是寄给了我以前的一个学生,他正在杜兰戈做暑假旅行。我吩咐他寻找一个叫拉格洛丽亚的村庄。如果他找到了曼纽拉的家,就将这笔钱带给她的家人。

“我应该怎样解释这笔钱的来源?”我的那名学生问道。

“EINorte,”我这样说道,“就告诉他们这笔钱是ElNorte欠他们的。”

我可以想象曼纽拉的家人肯定会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会猜测也许这笔钱是曼纽拉的父亲瞒着政府部门偷偷寄回来的,也可能是美国政府将他们失去的财产兑换成现金寄来的。

“寄给墨西哥的一个朋友而已。”我告诉儿子。

“什么朋友?”

“你不认识她。”

“你们是怎么相识的?”

“网上认识的。”这种解释跟事实最接近。

汤姆没有再说什么,可能正猜想我是否已经失去理智。

“网上骗子多。”汤姆说道,我能感觉到,他正努力不让自己情绪激动。

“你说得没错。”我说。

曼纽拉回到我身边帮助我洗澡。既然已经了解了真相,我便开始感到了些许尴尬。但我还是让她帮我脱衣服,把我抱进浴缸。她的动作跟以往一样平稳、温柔。

“谢谢。”我说。

“不用谢。”电子合成声音沉寂了一会儿,“您愿意我为您念新闻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光圈缓慢地一开一合,像是眨了下眼。

(陈首为 译)

  1. 在宏观层次,时间存在着明显的方向,是不对称、不可逆的。​​​

  2. 美国在与墨西哥的边境线上建了一道一千一百多公里长的隔离墙。​​​

  3. 1734年出现的一种国际象棋自动下棋装置,外表是一个木柜,柜子里藏着国际象棋高手,通过磁石感应机关控制傀儡的动作。​​​

  4. “北方”。墨西哥的北方指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