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太基玫瑰(第2/6页)

父亲的反应可以预料,莉斯的也是。当晚她就离家出走,背包里只有两瓶矿泉水和两双袜子。

“你需要的最重要的生存工具就是袜子。”她收拾背包的时候告诉我,“搭便车旅行时把双脚很好地包裹起来非常重要,因为你要走很长的路。而且袜子有很多用途,比如过滤饮用水。”

我威胁她马上就去爸妈那里揭发。她的反叛并没有让我太烦恼,相反我还开始接受并期望她这样做,可是她幼稚的乐观精神令我感到不安,一双袜子怎么能让你完全避开连环杀人犯、强奸犯和骗子,一路从佛蒙特到达加州呢?

“不,你不会去揭发我。”她说,“你知道我能照顾好自己。”

“你甚至连从兰登回家都做不到!自己一个人上路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你没有露营设备,没有衣服,没有药物,没有钱——”

“正因为如此才一点儿都不危险。艾米,我一无所有,所以没人要伤害我。”

她天真而又荒谬的逻辑把我惊得一愣。要不是想用一些常识让她警醒,我本该嘲笑她一番。不过我也知道那些荒谬的想法在她看来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我也一次又一次地见证,她如何设法把自己实际生活中表面的弱势转化为优势。在康涅狄格迷路那次,她沦落到为最近的便利店店员提供关于女孩子的建议,以换取免费的沙冰喝;她租来的舞会礼服的前襟上滴得满是果汁,可是出租礼服的店铺却没跟她收钱,因为她给店主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和布兰奇·杜波依斯一样,她依靠的是陌生人的好心肠,大家自然而然就喜欢她,她有那种魅力。

我羡慕她的无畏和追寻生活目标时表现出的坚定信念。小时候我们的学习成绩都不错,特别是在理科。然而我们性格迥异。在社区大学度过两年后,我便退学了,理由是:我很聪明,但是害怕陌生人,我更愿意待在家里观察世间的沧桑变化,享受家庭生活的幸福美满。总得有人继承父亲的果园,不是吗?

莉斯背着瓶装水和袜子离开了。第二天以及接下来的一星期里,父亲一直朝我大吼大叫,我只能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正当他打算报警的时候,莉斯从波士顿寄来了一张明信片,告诉我们她一切安好,还在95号洲际公路遇见了一支出色的爵士乐队。

她邮寄明信片的习惯就从这时开始。一路经过芬威、曼哈顿和国家广场、密西西比河畔和大平原、类似摩门教徒眼中乐土的干旱沙漠和中国劳工从中炸出一条铁路的山川,她终于到达了旧金山的渔人码头。

在那些明信片上,她写下关于伟大美利坚的小说。在二百五十字的短文中,她谈到了美利坚的古怪和仁慈,她描写了在加油站打工赚钱的法学院学生,讲述了与两位警官兄弟进行的那次约会(他们抓住她搭便车)和为了洗澡而冲动地敲响一位肯塔基主妇家门的经历(除了洗澡,她还吃到了一顿真正的南方早餐)。她令旅行见闻的那一套陈词滥调重又焕发出青春。爸爸、妈妈和我津津有味地阅读她的见闻,一边在手中传递着明信片,一边争论分析她的每次境遇,提出我们的见解,几个小时都停不下来。

三个月后,她乘坐一班飞机回来了。一位临时取消行程的商人把登机牌转给了她,在此之前,她一直在旧金山机场的离港门周围游荡。回家的时候她没有了背包和袜子。

当晚她上床很早,因为第二天早晨父亲就要把她送到韦尔斯利学院。黑暗中,她溜进了我的卧室。

“真希望这次旅行你和我在一起。”她低声说,温暖的身体依偎在我旁边。

她听起来有点悲伤,我却昏昏欲睡,“是啊,我也希望那样。”

“你知道吗?袜子不是最重要的生存工具,身体才是。”

那时候我才认为,她终于了解到一些生活的真谛。

房子后边是一座小山,果园就坐落在山顶。

果园已不属于我,十年前我就把它卖了。约翰去世后我独自拉扯贝丝,果园就管不过来了。

不过,那里仍然是散步的好去处。我直奔果园尽头的乔纳森苹果树,没有多少摘苹果的游客会走那么远,因为通常走到半路,他们的篮子就满了——而且乔纳森苹果太酸了,不宜直接食用。

但它们却是我的最爱。麦金托什苹果和其他“好吃的”苹果特别讨好嘴巴,它们绵软香甜,几乎要融进你的嗓子里。要吃乔纳森苹果,你得动用你的全身。咬下一口坚韧的果肉会让你的下巴疼痛不已,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充斥你的头颅,酸酸的口感会从你的舌尖一直扩散到脚趾。吃下一个乔纳森苹果,你才有种活着的感觉,那一刻每个细胞都被唤醒并对你说:“没错,就是这感觉,再来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