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6/7页)

树间出现了一丝光线,十分微弱,转瞬即逝。阿比拿了手电筒前去侦察,弄清方位,好聪明的小伙子。“阿比!”他轻声喊道。他迈步向前,想再寻找一下树间的光亮,脚下踩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他用靴子踢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心里明白不该触碰自己无法看见的东西。下面有很多湿漉漉的东西,好像是死老鼠。他立刻缩回手。过了一会儿,他又换了一个地方摸了摸,他的手触到了一只靴子,摸到了上面交叉的鞋带。躺在他脚下的一定是阿比了。他在直升机坠毁的时候被抛了出来。好吧,他命该如此,谁让他搞犹大的鬼把戏,打算往中心跑呢。戴维森不想摸黑去碰那湿漉漉的衣服和头发。他站起身来。光亮又出现了,被远近各处的树干遮蔽着,影影绰绰,那一丝辉光在远处移动。

戴维森把手放在枪套上。手枪没在里面。

他一直把枪握在手里,以防波斯特或者阿比意外滋事。现在手枪没在手上。一定是跟手电筒一样,落在上面的直升机里了。

他半蹲下身子,一动不动,然后突然开始跑了起来。他看不清自己前去何方。他不停地撞上树干,不得不左冲右突,又被脚下的树根绊倒,四仰八叉跌进矮树丛里。他连滚带爬,想要躲藏起来。光秃秃的小树枝勾住他,刮着他的脸。他蠕动着爬进灌木丛。他的大脑完全被混合起来的味道占据:朽烂和生长、枯枝败叶、腐化、新芽、复叶、花朵,还有夜晚、春天和雨水的气息。那束光照亮了他的全身。他看见了一个个睽嗤。

他记起了他们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会做什么,记得留波夫是怎么谈论这件事的。他翻过身来,仰面躺在地上,头向后倾斜,又把眼睛闭上。他的心脏在胸口怦怦直跳。

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实在难以睁开眼睛,但最后他终于做到了。他们一个个只是站在那儿:他们人很多,十几二十个。他们手里拿着狩猎用的长矛,看上去像小玩具一样,但那铁刃十分尖利,可以从上到下豁开你的肚皮。他闭上眼睛,一动不动躺在那里。

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的心跳平静下来,这样似乎他能好好思考了。什么东西在他的肚子里翻滚着,几乎要爆出一阵笑声。见鬼,他们根本无法对付他!如果是他自己的人出卖了他,那么人类的智慧丝毫帮不了他,所以他就用他们自己的诀窍对付他们——就像这样装死,触发他们的本能反射,让他们不去杀害任何保持这种姿势的人。他们只是围着他站着,互相低声交谈。他们不会伤害他,就好像他是一个神。

“戴维森。”

他不得不再次睁开眼睛。一个睽嗤手里拿着的松脂火炬仍在燃烧,但火已变得微弱,森林现在已是暗淡的灰色,而非漆黑一片。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只过了五分钟或者十分钟。尽管仍然看不清楚但已不再是黑夜。他可以看见树叶和树枝,看见森林。他可以看清低头对着他的那张脸。晨光熹微,那张脸上看不出任何颜色。伤痕累累的五官看上去属于一个男人。那双眼睛如同黑窟窿一般。

“让我站起来。”戴维森突然说,声音响亮而嘶哑。躺在潮湿的地面上让他冷得发抖。他不能让塞维尔低头看他躺在那里。

塞维尔两手空空,但他周围站着不少小小的魔鬼,手里不仅有长矛,还有左轮手枪,那是从他营地的储存库里偷盗来的。他挣扎着站起来,他的衣服冰冷地贴在肩膀、双腿和后背上,让他不停地颤抖着。

“来个了断吧。”他说,“干脆——利索——快!”

塞维尔只是看着他。至少现在他不得不仰视,抬头向上,才能跟戴维森的目光相对。

“你要我现在杀了你?”他问。显然,他是从留波夫那儿学了这种说话的方式,甚至学会了他的声音,这可能是留波夫在说话。这太奇怪了。

“我得做出选择,对吗?”

“是这样,你在地上躺了一整夜,那姿势意味着你希望我们放你一条生路。现在,你是想死吗?”

他感到脑袋和肚子一阵疼痛,对这个说起话来酷似留波夫并掌握他生死大权的可怖的小怪物充满仇恨。疼痛和仇恨两相纠结,让他肚子里一阵翻腾,马上就要呕吐出来。寒冷和恶心让他不停地发抖。他强打精神,鼓足勇气,猛然往前一步,朝塞维尔的脸上唾了一口。

一个短暂的停顿,然后,塞维尔用一种跳舞的动作,朝他也唾了一口。然后他笑了几声。他没有做出要杀戴维森的举动。戴维森擦去唇边冷冷的唾沫。

“听着,戴维森上尉。”那睽嗤用一种平静而细小的声音说,这让戴维森感到迷惑、恶心。“你跟我,两个人都是神。你是疯狂残暴之神,而我,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正常。不过我们都是神。以后我们双方再不会有现在这样森林中的会面了。我们都像神那样,给对方带了礼物。你给我的礼物,是杀害另一个族类,是谋杀。现在,我也同样把我们的礼物送给你,那就是饶恕。我看我们双方都难以承受对方的礼物。不过,你必须一个人承受它。你们在埃申的人对我说,如果我可以把你送到那儿的话,他们就会对你做出判决,杀了你,这是按他们的法律办事。可是,我希望你活着,不会把你跟其他囚犯一起送到埃申;但我也不能任你在森林里游荡下去,因为你实为祸害。所以,我们要用对付自己人里的疯子的办法处置你。你将被带到无人居住的仁德列普,一个人留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