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一晚没有歌声吟唱,只有枪声和静默。飞船烧着的时候塞维尔欢跃起来,泪水溢满了眼眶,但没有任何话语涌到唇边。他默默转过身去,两手握着沉甸甸的火焰喷射器,带领自己的这队人马返回这座城市。

来自西部和北部的各队人马都由一个像他这样从前做过奴隶的人率领,他们曾经服侍过中心镇的羽曼,熟悉城里的建筑和各条道路。

大多数前来参加夜袭的人从未见过羽曼的城市,不少人从未见过羽曼。他们参战是因为他们追随塞维尔,因为他们受了邪恶之梦的驱使,只有塞维尔能够教他们如何驾驭那梦。他们成百上千,有男有女,全然静默地守候在整个城市外围那漆黑的阴雨中,直到两三个前奴隶同时采取他们认为必要的第一步行动:破坏输水管道,切断连接发电厂的照明电线,冲进军火库将其洗劫一空。头一批被杀者是那些警卫,一切做得悄然无声,用的是狩猎武器:套索、刀和箭镞,黑暗中的杀戮十分迅捷。炸药是从南面十英里外的砍伐营偷来的,这在夜里较为容易,现在已经安置在总部地下室的军火库里,其他地方这时也开始点火。接着便是警笛大作,火光四起,夜色与沉寂双双逃逸。那如同大树倒下一般噼啪的枪声是羽曼们在自卫,因为只有前奴隶在使用从军火库里拿到的武器,其他人仍在使用长矛、刀和弓箭。不过,瑞斯万和其他在砍伐者的奴隶围栏里工作过的人安放了炸药并将其点燃,发出的声响胜过任何别的声音,他们将总部的墙体炸开,摧毁了飞机库和飞船。

当晚城里大约有一千七百个羽曼,其中五百人左右是妇女;据说羽曼的所有女人现在都在这儿,正因如此,塞维尔和其他人才决定行动,尽管有意加入的人并未全数赶到。四千到五千名男女从森林里汇集到恩托尔,然后从那里出发来到这个地方,这个夜晚。

大火熊熊燃烧,烈焰带着屠场的血腥味道,令人窒息。

塞维尔口中发干,喉咙火烧火燎,他说不出话,渴望喝上一口水。当他带领自己的一队人马走上城市正中的一条路时,一个羽曼朝他跑过来,在令人目眩的烟气中,那个身影显得模糊而庞大。塞维尔举起喷射器,扣动上面的扳机,此时那羽曼脚下一滑倒在泥里,双膝跪地挣扎着。那机器并没有吐出咝咝的火舌,燃烧那些停在机库外飞船时已经耗光了它。塞维尔扔掉这沉重的机器。这个羽曼没有武器,是个男的。塞维尔想说,“让他跑吧”,但他的声音很微弱,再说两个阿伯坦林地来的猎手不等他说话已经冲了上去,抽出他们身上的长刀。那双无毛的大手在空中抓挠了几下,便无力地垂下了。那尸体庞然大物般挡住了道路。原来曾是市中心的地方,现在也躺着不少死尸。四周除了火焰的噪声外,几乎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塞维尔艰难地张开嘴巴,嘶哑地发出一声收兵的号令,试图结束这场猎杀;跟他在一起的人用更清晰、更响亮的一种假声将号令传递出去;其他声音应和着,有远有近,透过烟熏火燎的黑夜的迷雾。他没有马上带领手下离开城市,而是发出信号让他们继续前进,自己走在旁边,走进小路和烧毁的屋舍之间那一片泥泞之中。他跨过一具羽曼的女尸,向被一根巨大的、烧焦的木梁压在下面的人弯下身子。那张满是污泥的面孔让他在暗影之中无从辨认。

这不公正,这毫无必要,他不该在如此之多的死人中察看这个人。黑暗中他完全可以看不见他。他起身去跟上自己的队伍。然后他又转了回来,他使劲全力,抬起压在留波夫背上的梁木。他跪下去,一只手放在那重重的脑袋下面,似乎这样能让留波夫躺得舒服一些,脸也不再贴着泥土。他跪在那儿,一动不动。

塞维尔接连四天都没有睡觉,而没有做梦的时间甚至更长——他不知道有多长。他不停行动着,不停说话、旅行、计划,夜以继日,自从他带着那些来自卡达斯特的追随者离开布罗特之后就一直如此。他从一座城镇来到另一座城镇,对森林里的人讲话,告诉他们那些新的东西,把他们从梦中唤醒,进入世界之时,当晚将事情安排妥当,谈话,总是在不停谈话,聆听他人的谈话,一直没有静默下来,也没有机会独处。他们倾听着,明白了他的意思,一个个跟着他,走上一条新的道路。他们用自己的手举起曾一度害怕的火把,举起那控制邪恶之梦的力量,将他们一直害怕的死神向敌人身上释放开去。一切都按照他所吩咐的完成了。塞维尔说应该消失的东西都已消失。男人之舍和羽曼的多处住所都被烧毁,他们的飞船也被焚烧或破坏,他们的武器被劫掠或被销毁,他们的女人也已死亡。烈火已经燃尽,烟雾弥漫的夜晚变得愈发黑暗,塞维尔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他抬眼向东望去,看看是否已近天明。他跪在尸体横陈的泥地里,想道,现在就是梦,一个邪恶的梦。我以为我能够驾驭它,但它却驾驭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