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7页)

的确,在这一刻之前,他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塞维尔的喜爱和忠诚到底有多深。难道他的恐惧实际上是他个人的,害怕已经学会种族仇恨的塞维尔可能拒绝他,鄙视他的忠诚,不再以“你”对待他,而是把他当作“他们中的一个”?

这第一次对视持续了很长时间,之后,塞维尔慢慢上前,跟留波夫打招呼,伸出他的双手。

触碰是森林人沟通的主要渠道。对地球人来说,触碰总是暗示着威胁、侵犯,因此对他们来说,往往在正式的握手和性的爱抚之间什么也没有。所有空白都被艾斯珊人用各种不同的触碰习惯填补了。爱抚作为信号和放心的表示,对他们来说是本质性的,就像它在母亲与孩子,以及爱人之间的相互作用一样。但它的意义是社会性的,不仅仅表示母爱和性爱。这是他们语言的一部分,因此被编为图式,形成法典,可以无限地修改下去。“他们总是互相抓来挠去。”有些殖民者讥嘲道,却无法看到这些触摸在交流什么,除了他们自己的情欲。他们的触摸被迫仅仅集中在性这一点上,然后又受到压制和挫败,侵犯并毒害每一种感官享受、每一次人性化的回应:行动盲目且鬼鬼祟祟的丘比特战胜了孕育所有海洋和星辰,林木与枝叶,造就了各种各样人类的母亲维纳斯,这伟大的创生之神……

塞维尔就这样走上前来,伸着双手,按照地球人的姿势同留波夫握手,然后两手托起他的胳膊,在肘部上方做着一种摩挲的动作。他稍稍超过留波夫的半个身高,因此,任何动作都让两人觉得既别扭又笨拙,但他那双骨骼小巧、长满绿毛的手触碰留波夫胳膊的动作全然不带有任何不确定性或孩子气。这是一种安慰,留波夫很高兴他能够这样。

“塞维尔,在这儿见到你真是幸运,我很想跟你谈一谈……”

“现在我不能,留波夫。”

他的声音很轻柔,但他一开口说话,留波夫对维持不变友情的希望便化为乌有了。塞维尔变了。他变得很彻底:是从本源上发生了变化。

“我可以再来一趟,”留波夫急忙说,“另找一个日子跟你说话行吗,塞维尔?这对我很重要……”

“我今天离开这儿。”塞维尔更加轻柔地说,但他放开了留波夫的胳膊,眼睛也看向别处。他这样等于是将自己疏离开去。礼貌上也要求留波夫照做,结束这次谈话。但这样一来就没有人可以说话了。老图巴布甚至都没看他一眼,镇上的人全都背弃了他。这就是塞维尔,他一直曾是他的朋友。

“塞维尔,在凯尔梅·德瓦发生的杀人事件,或许,你认为会影响我们,但它不会。也许反倒使我们更加接近。而你们那些围在奴隶围栏里的人,他们都被释放了,因此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不公正的事情了。甚至如果还有——就像以前一直存在的那样——我也……我也还是跟原来一样,塞维尔。”

一开始,这个艾斯珊人没做回应。他那陌生的面孔、深陷的大眼睛,强烈的五官特征被条条疤痕弄得畸形,丝般柔滑的短毛又让它们模糊起来,而那丝毛循着整个轮廓,又让这轮廓变得朦朦胧胧,这张脸从留波夫身上转开,无情而固执。随后,突然之间,他像是违背自己意图似的朝四下看了看。

“留波夫,你不该到这儿来。从现在起两天内你该离开中心镇。我不知道你究竟算什么人。要是我从来都不认识你的话,就最好了。”

说完他便走开了,脚步轻巧得像一只长脚猫,一片绿色的影子从通塔尔昏暗的橡树林间闪过,消失了。图巴布慢慢跟在他后面,仍然没有对留波夫瞥上一眼。细雨无声地飘落在橡树枝叶和通往房舍与河流的一条条狭窄小径上。只有专注谛听,你才能够听到雨声,一个人的心智几乎无法把握如此繁杂的音乐,整个森林演奏着单一而无尽的和弦。

“塞维尔是一个神,”老舍拉尔说,“现在来看渔网吧。”

留波夫拒绝了。继续留下既不礼貌,也是失策的,反正他也没这个心思。

他试图说服自己,塞维尔并未拒绝他,而是把他当作一个地球人来拒绝的。这并没有区别,从来就没有。

令他不快的是,他总是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感情是多么脆弱,受到伤害时又是多么痛苦。这一种类似青春期的敏感令人羞耻,现在他该让自己的外表变得更坚硬一些。

那干瘪的小老太婆——她绿色的皮毛沾满尘埃,雨滴在上面银光闪闪——听到他说再见后长舒了一口气。当他发动直升机时,看见她蹒跚弹跳着跃入树间,像一只逃脱蛇口的小蟾蜍一样尽可能快速奔逃,禁不住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