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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克跟着我一道站在大裂痕的边缘。我光着身子,洗刷掉旅行衣和教士袍上的灰味。我把冷水泼到苍白的身体上,朗声大笑,伴着塔克喊出的回声从六百多米外的北墙那边传来。由于地壳塌陷造成的鬼斧神工,我和塔克远远站在一块突岩之上,在这块突岩下,是山崖的南壁。虽然这块巨石飞檐危险地暴露在风雨中,公然向重力挑衅,持续了百万年,但我们猜测,它仍会维持几小时,我们尽可以洗浴,放松,高喊着一声声回荡着的“你好”,直到嗓子喊哑为止,我们的行为就像刚从学校解放的孩子一样。塔克承认,他从没有横穿过火焰林——也从没听说过有人在这个季节穿越过。他说,现在特斯拉树已经完全活跃起来了,他至少得等三个月才能回去。他看上去毫不遗憾,我很高兴有他陪在我身边。

下午,我们搬运装备,在飞檐之后一百米处,靠近溪流边上,我们搭起了帐篷,把装着我科学装备的流沫箱子堆在一边,明天早上再进一步整理。

今晚真是冷。吃过晚餐,就在日落后,我穿上热力夹克,独自走到一块岩脊边,那是我第一次遇到大裂痕的西南方。站在这个制高点上,居高临下俯瞰着河流,那景象让我毕生难忘。看不见的瀑布在底下的河流里翻腾,薄雾升腾而起,幕帘变换,从中激迸出的浪花将落日幻化成好几个紫罗兰色的球体,许许多多彩虹也一分为二。我看着一个个光谱诞生,升向渐渐暗淡的天穹,逐一消逝。凉爽的空气钻进高原的每条裂缝、每个洞窟中,而暖空气却在向天空疾驰,一股股笔直的烈风牵拉着树叶、嫩枝和薄雾,在大裂痕中发出声响,朝上渐衰渐减,仿佛大陆自己在喊叫。石巨人的嗓音,巨大的竹笛,宫殿般大小的教堂风琴,从最尖的女高音到最低沉的男低音,组成了一曲清澈完美的调子。我思索着风吹过岩石发出笛声般的哀号,思索着从底下静止地壳中那些洞穴里传出来的嘎啦嘎啦的声音,思索着随意和声可以产生的人类声音的幻觉。不过最后,我抛却了思索,仅仅听着大裂痕对太阳唱着告别的圣歌。

我走回帐篷,那边上围着一圈发出生物荧光的提灯,此时,流星雨第一阵连珠齐射,点亮了头顶的天空,远方火焰林的爆炸在南方和西方的地平线上拂起微澜,就像大流亡前远古战争的加农炮在发射。

我一进帐篷,就试了下通信志的远程波段,但是除了静音噪音外什么也没有。我怀疑,即使这里有原始的通信卫星,为纤维塑料种植园服务,将信息传向遥远的东方,这些信号也都会被群山和特斯拉的活动屏蔽,除非使用最密的激光或者超光仪光束。在佩森,我们在修道院很少有人或携或戴私人通信志,但是数据网始终在那儿,我们尽可以随时接入。然而在这儿,别无选择。

我坐在那儿,一边聆听着峡谷之风的最后一个音符减弱至消失,一边望着忽明忽暗的天空,听着帐篷外铺盖卷里塔克的呼噜声,我笑了。我心想,如果这是流放,就权当流放好了。

第八十八日:

塔克死了。被杀了。

日出时,我走出帐篷,发现了他的尸体。他整晚睡在外面,离我四米不到。他说他希望睡在群星之下。

凶手在他熟睡之时,割断了他的喉咙。我没听见喊声。然而,我倒是做过梦:梦到森法在我发烧期间照顾我。梦到冰凉的手抚摸着我的脖子和胸膛,抚摸着自打我小时候起就一直戴着的十字架。我站在塔克的尸体上方,鲜血已经渗进海伯利安冷漠无情的土壤中,形成了一个宽大的黑色圆圈,我盯着这个圆圈,想到那梦不只是梦——那双手真的在晚上碰触过我,我不禁浑身战栗起来。

我承认,我的反应就像一个受了惊吓的老蠢蛋,而不是一名神父。事实上,我施行了终傅礼,但惊慌突然向我袭来,我抛下这具可怜向导的尸体,绝望地在物资中搜寻,希望能找到把武器。我拿了把弯刀,那东西我在雨林中用过,还有一把低压脉塞,我本来是想用它来猎杀小动物的。我并不确信自己会对他人使用武器,就算是为了救自己的命。但是,我还是慌了神,带着弯刀、脉塞以及动力望远镜,来到大裂痕附近一块又高又大的石头上,搜寻这个区域,查探有没有凶手的迹象。可是森林里毫无波澜,只有昨天见过的渺小的树栖生物和蛛纱在其间轻轻移动。森林看上去又深又黑,真是反常。大裂痕可以为一整批野蛮人提供一百块露台、岩脊、石台,一直绵延到东北。一支军队可以在那里的峭壁和亘古存在的迷雾中很好地隐蔽。